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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尋滿身狼狽地站起,從木箱裡翻出了個本子。他坐在桌前,將封面翻開,漆黑的紙張顯露出來。他一張一張慢慢翻過去,那些黑色在他同樣黑透的瞳仁中停留許久,留下一道道棕紅色的影子。

  顏檀離開以後,他每天都會在這個本子上寫點什麼。箱子上掛了許多鎖,打開要費不少功夫。

  他翻過所有黑色,最終停在了新的白色頁面處。筆被緊緊握著,筆桿重重壓在包著紗布的節上,黑色自筆尖流出時有濃稠的紅色滴落。

  顏檀。顏檀。顏檀。顏檀。

  他瘋狂寫著這兩個字,紙上黑色漸多,纖細雜亂的線條逐漸覆滿整張紙面。

  他可以不去想顏檀嗎?他做不到。齊尋寫下顏檀的名字。

  他可以忘記顏檀嗎?他捨不得。齊尋繼續寫下顏檀的名字。

  他一遍遍寫,一遍遍念,愛意與痛苦瘋漲,他卻從中品出了快樂。

  所有的生理需求被他拋在身後,齊尋在這個位置上一坐就是許久。他早就沒了時間的概念,只知道第一次放下筆打開手機時,屏幕上跳出了一百多個未接電話。

  有竇若的,有陳行的,有楊宇的,有院長的,還有別的沒有備註的號碼。

  他先打給陳行,對方接得很快,沒幾秒手機里便傳來聲音。

  「這幾天你出什麼事了嗎?都聯繫不上……」

  「不畫畫了。」齊尋沒聽他的話,只說自己要講的。

  「啊……?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我們可以好好商量的,有困難都可以說的!你想想你之前為什麼要學畫畫,想想你熱愛的事情!」陳行語氣焦急,噼里啪啦就是一大堆,說著說著發現齊尋並沒有回應,也漸漸沒了聲響。

  齊尋這才開口,「我從來都不是因為熱愛學的繪畫。畫室我退出。」

  「齊——」齊尋掛了電話。

  他繼續寫,又幾張黑色的紙翻過時他回撥了竇若的電話。

  接通後,沒等對方先開口他便問道,「你們要多少贍養費。」

  對面一愣,有好幾秒都沒講話,「你怎麼突然說這個?」

  「十萬夠嗎?」

  「……你在為之前的事生氣?齊尋,那時我們跟你提這些只是想讓你振作點。醫生那天說了,實在不行還有催眠治療,你的病總能治好。你現在在哪,我們談談好不好?」

  「這不是病,」齊尋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他看向那片足以將他吞沒的黑色,「等會支付寶轉你。」沒等竇若再次開口他便掛了電話。

  這幾天他不再吃藥,身邊囤了簡單的食物,在寫字寫得快要昏厥時才休息一會。中途竇若陳行幾人來找過他,齊尋閉門不見。

  他花三年時間寫滿了本子的前半部分,剩下那一半不過兩周就再次寫滿了。齊尋從第一頁翻起,想要找出遺漏的白色,將黑紙揉得發爛都沒找到。滿滿當當的思念占滿了整個本子,抱在懷裡時都能感覺到那沉甸甸的重量。

  齊尋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院長。以前孤兒院裡人不多,事也少,只有生活困難點,院長性格溫和,總是教他們上課陪他們玩耍,能照顧到大部分人的情緒,因此孤兒院裡很多孩子都喊院長媽媽。

  但齊尋小時候不喊。原因有兩個,一是顏檀也不喊,二是他始終認為他有自己的媽媽,對方只是在別的地方愛他,所有的拋棄都有苦衷。但是這個想法在長大後第一次見到竇若後便沒有再出現過。所以這輩子,除了事實轉述,齊尋沒對著任何人喊過媽媽。

  等待電話接通期間,齊尋將本子又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指尖都磨出了一層灰色。

  院長問他什麼時候去孤兒院看看,對方總是認為這樣的方式能幫助他走出來。齊尋將本子合上蓋住那片雜亂的黑色,「我往孤兒院基金項目中捐了三十萬。是顏檀和我一起捐的。」

  對面沉默一會,似是明白了什麼,喘了口氣後故作輕鬆道,「這兒的孩子都會謝謝你們的,他們肯定很想和你見一面,也想從你口中聽到顏檀的故事。」

  齊尋沒有說話,院長也沒有再開口,通話持續進行,時間緩慢走動。

  過了很久,也或許只有一小會,齊尋才說道,「媽媽,我撐不下去了。」

  第53章

  那天齊尋穿得很漂亮。

  很多東西他都沒帶走,該扔的扔該丟的丟,最終沒什麼東西剩下。齊尋將鑰匙交還物業,去樓下超市給自己換了根新的拐杖,上面的蟑螂圖案是導購現場換的。

  在路邊站了會,齊尋打了輛去墓園的車,尾氣隨塵土飛去時又一輛車停了下來,竇若拎著大包小包從車內鑽出,準備今天換個策略勸說齊尋。畫室內,陳行也關了門,和楊宇商量著再去找齊尋一次,說什麼也要見個面。他們想,要是對方狀態還不錯,那可以一起吃個飯,要是一點都不好,扛也要把他扛到醫院去。

  車外景色飛速掠至身後,齊尋將手按在胸前,怔怔地看著外面。司機見狀詢問道,「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齊尋沒有回答,司機就又問了句,「要改道去醫院嗎?」

  他這才聽到後面人的一聲「不用」,他瞥了鏡子幾眼,見對方不像是發病的樣子就收回了目光。

  什麼嘛,居然在計程車上感慨人生。

  定位離墓園其實有些距離,下車時齊尋前所未有的輕鬆。他去附近的驛站取了網購的快遞,艱難地往後方走。天色越來越暗,這兒地方偏僻沒有路燈,到後面齊尋打開手機照明咬在嘴裡,一步步擠進了無人煙的小道。他的身影消失時鐵絲網的倒刺上殘留著滴著血的皮肉。

  這邊的墓園晚上不開放,齊尋找了兩個多小時才從後面的一條小溝趟水進去。拐杖在溝里不好找位置,他有幾次差點摔跤,緊緊抓著帶著刺的陌生植株才穩住身形。他渾身是汗,臉也色透出力竭的紅色,卻像感覺不到累一樣照著方才的步調來到了顏檀墓前。

  這時齊尋才小小地休息了會。他安靜地看著那塊碑,呼吸也慢慢靜了下來。

  好一會,他才撐著地面將自己挪過去,齊尋動作極慢地靠到墓碑上,等身體完全挨上去後才輕聲說,「你會不會怪我。」

  周圍只有不知從哪傳來的蟲鳴,齊尋眼眶紅了紅,額頭上的汗滴進眼睛裡,眼睛裡的淚又淌到外面去。

  「……對不起。」他哽著聲音。

  出發前齊尋明明已經將自己收拾乾淨了,醜陋的斷腿外穿了白色的褲子,只余白骨的指節上纏著蝴蝶結樣式的繃帶,他理了發,噴了花露水,身上每一處都仔細清理過了。

  可現在他還是格外狼狽地坐在了顏檀墓前。齊尋伸手去擦自己沾到地上的血,卻總也擦不乾淨,甚至越抹越大。他只能無措伸出雙臂,用乾淨的胳膊環住墓碑,小心翼翼地蹭了兩下,「別擔心……」

  齊尋本來以為自己會有很多話要講。比如他天天帶著的毛絨小衣在一次失去意識後丟了,比如他又去那個火鍋店點了同樣的菜但不好吃了,比如之前一起看的動畫片這幾天被爆出抄襲下架了。比如……一個人活著真的好累啊。

  可到了這裡,他卻只想安安靜靜地陪在墓碑邊。或許是因為他在怕顏檀生氣,或許是他怕知道顏檀早已忘了這些事,或許又只是單純地不想打擾對方。總之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齊尋連淚水落地都是無聲無息的。

  他帶來的東西很多,有鐵鍬,有骨灰盒,也有製作隔離帶的材料。

  齊尋趁著自己還有力氣,在顏檀邊上挖了個坑。兩邊的位置他在三年前就買好了,齊尋一直等著自己真正過來的這一天。

  他搭了個簡易的半包式小窩,又在周邊設置了厚厚的隔離帶,將這幾塊地包在了裡面。

  齊尋將大號炭盆翻出來,把經燒的木枝放進去,雙手按下火機,顫顫巍巍的火苗瞬間跌了下去。

  他從腿上刮下一片肉丟進火里,小塊血肉被火焰吞噬,齊尋盯著那處看,眼眸跟著躍動的火焰不住閃光,像小時候仰頭直視盛夏時分的烈日。

  下一次,齊尋切斷了整個右腿。刀很鋒利,但要將腿根整個砍斷還是有些難度,齊尋連拉帶扯地在關節處狂砍數次,才將那塊磨下來。

  很快半截右腿也被丟進了火里。

  齊尋很輕地笑了聲,他添了柴,將地上蔓延的血跡大致擦乾後開始對左腿下手。有紅色濺在他臉上,甚至滴進眼睛裡,齊尋只是眨了眨眼,確保自己還能看清便繼續動作。

  吵鬧的燒灼中,他聽見了自己極快的心跳。他慢半拍地捂住胸口,然後朝墓碑的方向彎了彎眼,露出了個極為燦爛的笑。

  在遇見顏檀前齊尋從來不笑,他不講話,不理人,在孤兒院裡格格不入,別的小朋友都喊他石頭。因為他性格跟石頭一樣悶,打人又跟石頭一樣疼。

  齊尋呼出口濃濃的血腥氣,目光緊緊盯著火看。與幻境裡吞噬一切的沖天火光不同,盆里的只能算是火苗,堪堪沒過兩條斷腿。<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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