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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終於想,就這樣吧,他也已經不是非要索取補償的年紀了。

  他走著。這時,一輛車疾馳而去,掠過餘光。

  他忽然有某種預感,因為車的朝向,速度,如同影子一般虛無。

  那一秒,什麼思考都是匱乏的。他回身沖了上去,翻身抱過她,失控的車輛擦過他貼近皮膚的衣角,他直直地倒向地面,凸起的路沿,鋪滿磚塊。

  「砰。」

  後腦勺與四肢同時傳來劇烈的疼痛。

  他想起那位專業的醫生說過,不要再跌倒了。

  第65章

  陳憐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已經上了火車。

  從學校到家,要差不多四小時。接到消息後,她飛快回寢打包行李,定了車票就過來。還好不是高峰期,車票能買到。

  行李……行李里裝了什麼?她翻開書包來看——筆記本,考試科目的書本,還有些雜七雜八的書。她又翻出手機,在群里發消息:學姐,不好意思,家裡出了點狀況,我今天回老家了,晚上如果有練習的話可能無法參加。

  她按下發送鍵。對方沒有很快回復。她又想起什麼,給王朝和發消息,會晚點吃飯。抿唇片刻,她還是告訴他,奶奶癌症復發的事情,她現在已經回老家了。她等了一會兒,同樣沒有回覆,也許他在忙項目的事。

  沉沉地呼吸,她癱在座椅上,一瞬間感覺疲憊滿身。

  最近發生了很多事。她甚至才剛剛透過一口氣。

  ……神啊,你在考驗我麼?如果是這樣的話,夠了,真的夠了。

  她不能說她會承受不住,因為她知道,不管什麼事情來臨,自己終究會承受住的。

  這一趟也不知道要去多久,考試會接二連三地來……反正車上也沒事,干著急沒用,不如看看要考試的科目書本,或者索性緩考……她停下了。她的腦子現在很亂。

  ……她終於開始回想母親的消息。什麼叫「快不行」?真的會「死」嗎?

  她呆呆坐著,感覺這個曾經陌生的字眼已經不再遙遠,它曾多次跟她打過照面,但總是以錯過的面目出現,而如今終於強迫她對視。但她好像已經不再惶恐,時間流逝,磨平她感官的知覺。

  上次暑假回老家,見到的奶奶尚且是普通老太太,瘦小,視力差,不算健康但手術成功了,她是安全的,因為常年呆在床上,不受陽光照曬,皮膚很白。

  她想起很小的時候,當時奶奶還沒經歷車禍,粗實的赤腳陷進橘子田爛泥里,她戴個竹編的斗笠,頂著午後盛烈的陽光,將一個青黃橘子從枝頭摘下。

  小小的自己則坐在兩塊壘起的磚頭上,背靠

  田間小屋的牆壁。那隻橘子被擄走後,明晃晃的陽光就穿過它留下的縫隙,照在她胸口上方,燒起一片秋日的灼熱。

  橘子,橘子。這是她家的橘子,她每年都能吃上免費的橘子。橙黃的顏色,永遠烙印在心上。

  奶奶坐到她的身邊。當時奶奶的身體對她來說還很龐大,一下子遮住陽光,濃蔭迎面,她張大眼睛。奶奶彎下腰,開始剝橘子。奶奶剝了一輩子橘子,所以動作利索乾脆,片片橘皮像花瓣那樣旋轉打開。

  那天奶奶剝完橘皮後,並未像之前那樣幫她清理白絮,而是笑著遞給她:「試試直接吃吧,橘絡吃了對身體好。」

  她探去的頭一下子縮回來,迅速搖晃。

  「憐憐已經長大了,別怕苦啦。」

  繼續搖頭。

  「奶奶希望你做一個堅強的好孩子。」

  搖頭。

  奶奶嘆氣,開始細細撕白絮。

  時間不緊不慢地過去,白絮被風吹到地上。

  去掉苦澀的表衣,柔軟的橘黃色果肉完全暴露了,汁水在其間盈盈流動。她很謹慎地吞咽口水。

  奶奶轉過臉來,在觸到她視線的那刻「哈哈」笑了,那隻圓潤乖巧的糰子被塞進她的手心。

  ……

  可是,記憶中的人也許要死了,那是給她剝橘子的人。而那個在床上躺了近十年的人,使家裡不斷負債的人,她的奶奶,也可能要死了。

  腦袋空白了會兒。

  火車窗外黃昏熟悉的陽光照到她胸口上方。她移動視線,望向天際薄薄的紅霞,呼吸也隨之變長。

  想哭嗎?沒有,眼睛是乾涸的,身體像是缺水的植物,可能從小時候的那場車禍開始,她的身體就開始為接受這個噩耗做準備。或者說,她從緊張的學習環境轉移到這趟開著空調的列車上,反而平靜到鬆懈,甚至內心的某個角落,緩緩流瀉出幾分難以承認的釋然。

  她不像母親和爺爺常伴在奶奶身側,但她也知道病榻上的奶奶活得並不快樂。飯量不斷減少,嘗不出味道,喝水都困難,視線模糊,便秘又厲害,開塞露也不管用,需要人用手去摳出來。某次化療後,她也曾見到奶奶痛苦地呻吟,不斷掀扯被子,抓摳床欄,像是要把皮肉摳爛。

  她想起暑假時多次路過其他癌症患者的病房,晚上九點聽到一個聲音在持續地叫喚,一長段同音調的哀氣,中斷,又響起,魔鬼一般。護士來查房時說那個是肝癌晚期的病人,總在晚上吵,不要去管,慢慢就不吵了。母親那時垂著疲倦的眼睛對她說,如果有一天她到這個地步,就放她走吧,不要再牽累什麼。

  ……是的,低質量的生活已不算是人的生活,或許死是解脫。現在不是都提倡有尊嚴地活麼,那病人就有選擇死亡的權利,就像母親說的那樣。死亡對奶奶來說何嘗不是幸運……

  一片記憶閃過腦海,那時全病房陷入午睡的死寂里,奶奶一動不動地凝視蛋白粉,如同對望,進行無聲地交談。而之後的晚上,奶奶努力地吞咽了一個饅頭。後來她又親手餵奶奶吃橘子。凌晨五點時,奶奶淚水的濕潤感還殘留在她的皮膚上。

  她停住呼吸,低下頭去,也如同死去一樣。

  ……還是換些東西想吧。比如癌症復發?應該已經有一段時間。

  她又淡笑著,按緊手掌下的車扶手。也是夠了,母親又一次沒通知她。那上次她說奶奶是健康的,到底是真是假……或者,那個債款的數字也同樣是假的。所有人都想保護她,也就顧不上是否哄騙她。她摳住扶手,像要把自己的指甲壓碎,要一點點積累起血肉的疼痛來維持她將欲崩潰的內心。

  ……所有人都想保護她,所以她再一次錯過些什麼,可他們又不能將她保護到底……如果他們如此無能,那為什麼一開始要選擇保護她!她現在終究已經面對了那些早就到來的東西,就像現在,就在此刻,它已經在逼問她。

  死亡……啊,停止吧,無須再避諱,奶奶並不想死,世界上沒有人心甘情願地死去,她黑暗的內心本應足夠強悍到接受人事的殘忍。如果奶奶死了,她家就是可以解脫。事情就是這樣,家裡的債能還清,母親不用再做兩份工作和一份零活,她也有疲倦的餘地,不用再為未知的前途賣命,她擁有成為自己的權利,她可以跟戀人在一起……她的家將和一般尋常的家庭沒什麼兩樣,她的生命,從此就自由了。

  然而奶奶還躺在急診室里,母親說她發了高燒,正在搶救。她鬆開了手,頭腦像是隨著血液冷卻般驟然清醒了,此刻的五感前所未有地靈敏,指腹下座椅把手的紋路,空氣中隱隱機油和塵土的味道,胸腔里的心臟,以極緩慢、隆重的節奏縮脹。

  砰……砰……

  她不該那麼想的,可是還要她怎麼辦呢?她都要習慣了。每次,每次都在給她一些希望之後,在她鼓起勇氣接受一切後,用更大的絕望吞沒她!

  一切明明已經進入正軌,她的幸福觸手可及,但現在她的未來又要變成什麼樣子,她又要背負什麼?究竟是什麼將全家人玩弄於鼓掌之中。為什麼所有的幸福都來之不易,為什麼人非經歷痛苦無法蛻變,為什麼金錢能執掌一個人的生命,為什麼人終將衰老病死,為什麼她和她的家獲得幸福永遠如此艱難,為什麼她永遠是運氣最壞的人。為什麼?

  命運,告訴她為什麼。她已經奉獻了一切努力,她還要怎麼做。

  她把書甩在一邊,去手機上搜進icu一天的費用:一萬三,自費占比約百分之八十。她終於忍不住了,在高鐵上埋頭哭起來。

  -

  晚上六點多,她離開電梯,穿過醫院的人流,沿著走廊,最終來到急診室門口。這裡是整個醫院最安靜的地方,她一眼就看見坐在牆邊椅子上的母親和爺爺。

  母親歪在椅子上,好像極困,難以支撐,隨著呼吸,腦袋一點點下沉。但她還是察覺到陳憐的到來,抬起眼睛,對她說:「你奶奶在裡面,進去看一下吧,多跟她說說話……」母親頓一下,聲音弱下去,「你奶奶,有些不想治了。」

  她把行李停到他們身邊,把書包也卸下。她其實已經有些覺得無所謂了,她要武裝起來,抵禦保護之外的一切真相,但母親,這個她曾認為冷酷到視為仇敵的人,此刻正微蹙眉,用好像流盡眼淚和辛酸的眼睛看她。她頓了片刻,感到自己冰凍般的內心此時格外得冷。<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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