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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被血影纏了滿身,好像來自地獄的鬼魂。

  慕也的心臟疼得厲害,也跳得極快。好像每撞擊一次她的胸口就會劇烈疼痛,可是明明不撞的時候也在疼痛。

  她分不清是因為什麼而疼。

  慕也的大腦一片放空,她來不及想自己的委屈也來不及控訴舒緬的任性,她只是毅然決然地翻過窗口,任由自己重重地摔在沒有地毯緩衝的玉石地板上,然後不顧身上的磕碰,跌跌撞撞地向舒緬跑去:「舒緬!!」

  青年霍然抬頭,眼神中濃重的驚恐衝破未散的陰鷙:「別過來!!」

  但他提醒得太遲了,慕也已經穿過血色的光影撲到了他懷裡。她單薄的衣衫被汗水浸透,異常的體溫透過衣料灼傷他的皮膚。

  法陣上用他鮮血繪製的圖案已經如同炭火一般熊熊燃起,猩紅光影吞沒他們兩人,滾滾熱浪也蜂擁而至。

  「師弟,」慕也在他懷中捂著胸口,臉色比金紙還要蒼白。她額上不斷滾落下冷汗,說話的聲音也斷斷續續:「開心點,算師姐求你了。」

  如果是一年前遇到此情此景,慕也大概率會狠命揪著舒緬的領口,決絕地大吼:「如果你讓我死在這裡,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屆時,暗紅色的光影在她眼眸中閃動,她應該也會像是地獄裡爬出來的女鬼一般。

  當然,她現在其實也是這麼想的,只是她心裡多了一些更沉重更柔軟的東西,讓她把這句遺言的優先次序向後調了不少。她眩暈地看著舒緬淡色的瞳孔縮成針尖大的一個點,感受到他無比恐慌地抱緊她,甚至還能平靜地給自己開一個玩笑:

  男鬼女鬼,聽起來還挺般配的。

  舒緬看著瞳孔擴散幾乎失去意識的慕也,慌亂到完全失聲,他試圖叫喊她的名字,但聲帶罷了工,只能掙扎出「嗬嗬」的聲響。

  他咬緊牙關,掌心重重按在地上,尚未癒合的傷口再度崩裂,血水濺上二人的衣角。他忍耐著火焰的高溫用力抹過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幾乎橫貫整個法陣。

  他不知道臨時改法陣的結果會怎樣,但他心中有一個念頭愈發清晰,甚至於壓倒了所有在陰暗處滋生的心思。他護著懷裡的慕也不受火光侵染,盲目地試圖用用自己的身體給她降溫。他的手捋過她凌亂的髮絲,在她臉頰上也留下一道血跡。

  舒緬悲哀又虔誠地想:我不能讓我的師姐死。

  法陣暗紅的光影閃了閃,在最後一刻變換為藍色。光芒褪去後,房間裡空無一人,只剩一盞孤獨的豆油燈明明滅滅。

  第49章

  萬里之外,人界市鎮。

  半個時辰前此地下起了一場小雨,此後雨水未歇,越下越大,竟隱隱有成洪澇之勢。積水順著地勢一路向下,匯聚到街邊溝渠,溝渠延伸入暗處,聯通涵洞。

  雨水不息,在涵洞裡匯成了一條奔騰的地下河,河水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

  穿過鬧市,避開街坊,流經一條不起眼的小巷。

  從巷口往深處去二里,便能得見一處稍顯破落的房屋。窗欞破損,房梁受蛀,顯然是無人居住,年久失修。

  這座沉寂了十多年的屋子裡,此刻響起了人聲。

  舒緬兩手沾血,抱著渾身滾燙人事不省的慕也。

  他腦海中極速地梳理此刻的情況。

  前夜師姐醉酒後闖入他房間,正巧撞見了因過於激動而化作原型的他。師姐醉意上頭的舉動讓他誤以為師姐心中有他,欣喜若狂地謀划起擇良辰吉日向她剖白心意。但沒想到師姐從末巷返回後意外撞見了那片自己籌備許久的梧桐林。他見她立於梧桐樹下,綠葉襯她面若桃李,一時情難自已,心中珍藏許久的話脫口而出。

  只是,天不遂人願。

  師姐先前的情緒尚可,知曉他的一片心意後卻陡轉直下,甚至於拂袖離去不願見他。他心似已灰之木,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何師姐對他如此絕情,前後態度差距如此之大——怨到深處,甚至生出了一了百了的念頭。

  師姐不願見他,他便是消失在這世上也無妨。

  厲粲已死,母親的大仇得報,妖族的事務也還有霍離胡芊芊他們處理。對他來說,世上能留住他的東西只有師姐了,師姐便是他活下去的意義。如果師姐也不要他,那他還活著做什麼?死也好,天南海北地流浪也好,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不礙了師姐的眼。

  兩輪日升日落,粉碎這場幻夢。就算師姐不要他也是應該的,這是師姐自己的選擇,他不該怪師姐。

  他只是以為……他們可以不只是師姐弟的。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很想拋卻禮法的束縛,叫她一聲慕也。若是她不厭煩的話,或許還可以再膽大妄為一些,像一個真正能保護她的人一樣,叫她一聲「小也」。

  師姐會說,沒大沒小。

  是,他知道他沒大沒小,他僭越了,他一個半人半妖的傢伙竟然敢肖想師姐。厲粲說得沒錯,他和他有什麼區別?

  所以師姐蹭他鼻尖的時候他才會高興得和瘋了一樣,甚至當著師姐的面掉了眼淚。

  果然還是假的。

  他本來讓霍離找了那份東西來哄師姐開心,可如今看來半分意義也無。

  他以血做陣,自絕生路。

  但他沒想到——

  法陣啟動前,師姐從窗口翻了進來。

  她帶著滾燙的體溫、滿頭的冷汗和虛弱的聲音,滿目淒淒地望著他,像交代遺言一樣交代他:「師弟,開心一點。」

  他的心臟都停擺了。

  她是如何知道他在尋死,她又為何要來。她愛他麼?還是說,她恨他呢?

  他只知道,師姐不能死。

  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改了陣法,原先的殺陣意外成了傳送陣,他和師姐一起被傳送到了他兒時與母親在人界居住的木屋來。

  師姐昏迷在他懷裡,臉色慘白,眉頭緊鎖,滾燙的體溫要把他燙傷。他這才發現師姐的衣裳都濕透了,緊緊地貼在她身上。

  師姐發了高燒。

  這一刻他忽然悔過了。

  他錯了,他應該執意給師姐披上那件大氅,應該強行破開師姐的門陪她吃飯,他不該讓她在室外受冷風,不該讓她心裡難過,甚至他根本就不應該叫她留在妖界!!

  他早該想到的,青寒玉的宮殿那麼冷,她不是妖族,她怎麼能受得住。

  舒緬顫抖地抱緊慕也,就像溺水之人抱緊那根救命的稻草。

  他不能失去慕也。

  如潑的雨水沖刷掉屋檐上久積的灰塵,破損的窗欞也被拍打得嘩嘩作響。屋瓦有處破損,髒污的雨水從頭頂傾瀉下來,給困境中的人再添一份絕望。

  濕透的衣裳用清塵訣便可處理,可師姐病得奄奄一息,他不知該怎麼辦。

  二人的靈劍都不在身邊,就算是傳訊給妖族眾人他們也要至少一日之後才能到此地。但師姐的情況太危險,他從不知道修真之人也能病得如此之重。她的髮絲都被汗水打濕黏在臉上,眼睛緊閉,眼睫顫抖,看起來正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乓、乓、乓——」

  狂風重重擊打窗欞,仿佛來自陰間的催命符。一下接一下,窮追不捨地催著慕也的命。

  舒緬脫下自己的外衣鋪在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小心翼翼地安置好慕也。他怕師姐又覺得冷,用御火訣為她燃了炭盆——不幸中的萬幸,這裡的炭還能用。

  屋外是滂沱大雨,屋內是冷風傾軋。舒緬憂慮地看了一眼慕也,輕輕合上木門,在內心默念:「師姐,等我回來。」

  冷雨夜奔。

  他在漆黑的夜幕里穿梭,穿過街頭巷尾,穿過層層雨簾,用最無助的恐懼為他唯一一次的任性贖罪。

  「哐哐、哐哐。」他用力扣響門扉。雨水打濕他的頭髮,淋透他的衣衫,他變得和師姐一樣濕漉漉了。

  這已經是他找上的第七家醫館。

  前六家醫館不是無人理睬,就是痛罵他擾人清夢。沒有一處給他開門。

  ——師姐幾個時辰前不願打開的那扇門,好像永遠的關上了。

  終於,他在第七家醫館的門縫中看見了微弱的燈芒,聽見了男人的咒罵和女人凌亂的腳步聲。

  他如蒙大赦地呼喊起來:「請救救我……」

  他的嗓音硬生生卡住了,如鯁在喉。

  救救他的誰?慕也是他的誰?

  是未遂的愛人嗎?是曖昧不清的朋友嗎?還是,他落難的師姐嗎?

  師姐和師弟之間,會像他們這般難以定義麼?

  他的聲音弱下去,仿佛被抽光了生氣:「……師姐。」

  到頭來,還是只有這一個起初他千不肯萬不願的稱呼,能把他對她滿腔的私情一帶而過。

  可離了天一劍派,到了人間,還有誰會認它呢。

  屋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裡面出來一個掌燈的女人,她被舒緬在暗夜裡過於明亮的眼睛嚇了一跳。看著渾身濕透、鬢髮貼在臉上的青年,她面露不忍:「太晚了,現在還是暴雨,你快回去吧。」<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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