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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奕杉!」

  他推開周麥琦闖了進去。

  始作俑者顯然有點意外,他看見蔣浮淮,壓抑著幸災樂禍,裝得夠像,聲線里卻滿是笑,「你怎麼也在這?」

  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蔣浮淮二話不說要去拎起床上的小人得志嘴臉揍一頓,「你故意的吧!」

  季芸沉著臉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住手,都別吵了!」

  家庭鬧劇以周麥琦踏入這間病房作為引子展開,無聲的畫面噴發、流淌、失色,不亞於第三次世界大戰。

  好混亂,好迷惑。

  她是被害者,又仿佛是倖存者。

  腳步挪不動,身體也不想思考。靜靜站立著,直到門外有護士衝進來推了她一把,才像結界破除。

  周麥琦回過神來,突然很憤怒。

  另一頭,蔣浮淮還在發燒,江奕杉剛做完手術,他們暫時是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打不起來。

  季芸轉身,丟下一種名為失望的情緒,離開病房前,她對周麥琦說:「你跟我來。」

  她們在走廊盡頭的窗前談話。

  夏日季節,遍地都是高飽和度色彩,周麥琦困意來得不知不覺,當著季芸的面打了個哈欠。

  「蔣浮淮昨天在你那?」

  又來了,慣常的審問和審視。

  周麥琦說:「在醫院,跟你另一個兒子一樣。」

  「他怎麼了?」

  當媽的開始焦急,高高在上的姿態蓋不住微蹙的眉心。衡量的天秤傾倒在「蔣浮淮」的名字這一邊,加重的語氣應證這個兒子果然對她更重要。

  「他發——」

  「周麥琦!」

  對話里的人迎著光跑過來。

  周麥琦緩慢地眨動眼睛,好像在看一支拉長幀數的剪輯視頻。如此清晰,如此真實,如此讓人惱怒。

  她抬手,在所有人都料想不到之中,又給了蔣浮淮一記耳光。

  時間停滯,三個人形成三角鼎立,穩穩地定在各自的位置上。

  季芸咆哮:「你幹什麼?」

  「這巴掌給你這個兒子,還有一巴掌留到下次給你另一個兒子。」

  平靜、溫和、粗暴又坦然。像長滿爬山虎的牆壁,複雜到窺不出多餘的空隙,也像山腳下的野花,和天地比拼毅力。

  她這一巴掌力道不小,蔣浮淮撇過頭去。

  顱內有類似耳鳴的長音,片刻後,他扶牆站穩,看周麥琦繞過他要走人,幾乎是出於本能的,他拉住了她。

  不是求原諒,也不是求她聽他解釋,而是拜託她把他一起帶走。

  「一起走。」蔣浮淮說。

  第22章

  ◎我們遲早是要和好的話◎

  打車回家裡,一路上後排坐著的兩個人都沒說話。

  年長的司機從後視鏡里看過來,提醒胡懷巷子到了,周麥琦開了門下車,才發現手裡一直拿著蔣浮淮在醫院開的藥。

  他跟在她身後,看她解了鎖進門,倒了溫水催他吃藥。

  蔣浮淮搖搖頭,說現在是空腹。

  周麥琦坐在沙發上,困意發酵,事情混雜,她都快分不清今天是幾月幾號了。

  她和蔣浮淮說:「那你隨便吃點東西吧。」

  然後起身往樓上走。

  天一亮就有很多消息,客戶,合作方,供應商,周裕樹,大家習慣把她當作超人,也樂意她集中力量做一個為大家謀利的鐵人,所以根本不需要顧忌她累不累,她困不困,她有事沒事。

  周麥琦踩上一級台階在回消息,那些鋪天蓋地的文字和語音瞬間將她網住。

  不知道是哪一根神經搭錯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器官不配合工作。

  太陽升起,多巴胺分泌,她卻覺得用來謀生的手段和人脈統統無趣。

  她蹲下去,好像在緩解一瞬間的低血糖。

  「周麥琦。」

  過了很久,她沒有回答。

  「周麥琦。」

  走過來的蔣浮淮在身後拍了拍她。

  筋疲力竭的開關被打開,湧出來的脫力和虛弱。

  明明生病的不是她,可她現在比生了場大病還要難過。

  想起江奕杉帶笑的幸災樂禍,想起蔣浮淮的惱怒,想起季芸的咆哮。她長長地嘆出一口氣,然後說:「我好累。」

  從心裡一直到身體上,累到靈魂要出竅,累到無法驅動四肢,累到不在乎任何遠大前程,只想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

  蔣浮淮從後面抱了上來。

  吃過太多苦的人總被定義為能成大事的人。表面上從灰頭土臉到光鮮,身份拔高,話語權變重,看起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卻忘了膠原蛋白會流失,靈氣會枯萎,思緒像盤砸的電線桿,變得多慮,也變成易消耗品。

  蔣浮淮的懷抱永遠堅實溫暖。他身上的衣服混著樟*腦丸還有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比酒精舒爽,比洗滌劑純淨。

  而他這個人,比錢讓人更安心,比熨燙還要讓人覺得妥帖。

  周麥琦喜歡這種感覺。

  她的呼吸起起伏伏,沒有掙脫,就這樣用額頭抵在他肩頭,細如蚊吶、又慢了半拍地和蔣浮淮算帳:「他是你家人。」

  江奕杉是他的家人,她不知道。

  微揚起頭,喉結輕滾,在複雜程度頗深的難題上,蔣浮淮向來不知道要從哪個方面切入。

  「我之前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

  「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啊。」

  窄小的樓梯,用力收緊的手臂。他們不再是戀人了,可他們還記得相愛的力度。

  蔣浮淮一下一下拍著她的後背,這一次,沒有道歉。

  「不會再有下次了。」他保證。

  「不要再騙我了。」周麥琦說。

  有關於任何人,有關於任何事。

  *

  江奕杉是季芸和蔣亦雄的兒子,但不是親兒子。

  三十年前,季芸和蔣亦雄結婚,看似風風光光,實則也是樁處處被人指指點點的婚事。

  杏川市以南多是創業人家,白手起家,全憑本事。季芸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中,不愁吃穿的長大,和蔣亦雄看不出來有什麼經濟差距,但真到談婚論嫁的時候,才發現她這種商賈之女和富了好幾代又涉足政商的人家是不一樣。

  他們為愛情力排眾議走到一起,面臨的第二關是生孩子。

  季芸體弱,顯然在這一關前停留徘徊了很久。

  蔣浮淮的奶奶如同封建家庭里的大家長,催生催到不待見這個兒媳。

  或許是弄得家裡人盡皆知,季芸焦頭爛額時,那天出門,門口放了只搖籃。

  不知道來處,不知道緣由。

  奶奶請了大師來算,結果不算太壞。她冷著臉說這可能就是緣分,於是他們留下了那個搖籃,留下了搖籃里的孩子。

  那一年,江奕杉去上了戶口,那一年,他叫蔣奕杉。

  可是兩年後,季芸懷孕了。

  蔣浮淮出生時,蔣奕杉已經有了孩子基本的意識。

  看著奶奶笑到合不攏嘴,親自摘了家裡這條巷子的名字送給剛出生的弟弟,大著舌頭叫他「浮淮」。蔣奕杉想,弟弟是家裡的寶貝,他也要珍視這個弟弟。

  可是長到十來歲時,人性和血緣初顯端倪。

  他發現,所有人喜歡蔣浮淮勝過他。比如蔣浮淮會擁有兩層的生日蛋糕,比如奶奶看見蔣浮淮就壓得很深的眼角皺紋,比如媽媽連名帶姓叫這個弟弟,對他卻從來都是溫溫柔柔的「奕杉」,也比如出差回來的爸爸第一個舉起的人是蔣浮淮而不是他。

  對親情的探尋讓蔣奕杉早早在閒言碎語裡知道了他的身世。

  「雜種」「野孩子」「運氣好」,這些不入流的詞從家中做工的嘴裡流出。

  他太早熟了,以至于思想變得極端,以至於收養他的那一年,大師補充說明的部分逐漸被人記起。

  大師說有利有弊,這個孩子也有可能是根刺。

  所以變故發生在蔣奕杉十四歲那年。

  他開始偷拿家裡的東西了。

  起初是以物換物,後來變成賣,攢了錢去參加所謂的公子哥朋友的派對。

  大家說他父母對他大方,父母們聚在一起談及,季芸心裡震驚,面上還是強作鎮定和溫婉。

  不端正的作風沒有潛伏期,幾乎是在頃刻間爆發的。季芸開始憂心,與此同時,她也很果斷。

  一家人商量了一晚,第二天,蔣奕杉就被放到國外去了。

  禍患不能在家中久留。

  他既然是季芸的兒子,季芸就要對整個家負責。

  後來,家裡只剩下了蔣浮淮。改姓了「江」的江奕杉也順理成章地認為,這是放逐,也是剔除。

  一些新仇舊恨在心裡紮根。

  他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覺得親緣不過如此,也覺得那一家人太過無恥。他暗暗發誓,如果奶奶最喜歡蔣浮淮,如果爸爸媽媽只能有一個兒子,那他就要奪走蔣浮淮的一切。<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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