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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一張白紙上,第一筆都是不好落下的。

  他靜坐了一會兒,舔了舔乾燥的唇,突然打了個響指。

  「和皇帝在一起,想想就……挺刺激。」

  沈清和沒想過依照別人的路子依葫蘆畫瓢,他有自己的節奏。

  於是他蹭一下站起來,直衝帳外,去找蕭元政。

  沒有找人問,只漫無目的地找,憑他自己。

  營地實在很大,用腳丈量要走小半天。

  沈清和一點不急,偶爾還同幾個眼熟的龍驤衛點頭招呼。

  緣分嘛,如果能在日落前遇到有緣人的話,他就……

  「清和。」他聽到了身後劇烈的腳步聲,心跳輕輕快了一拍。

  回頭一看,是氣喘吁吁,臉頰掛著晶亮汗水的遙光。

  「你——你怎麼來了?」沈清和錯愕,「陛下不是讓你在南峙山守中軍嗎?」

  遙光跑到近前,要落雪的天,他一身熱騰騰的汗,到這裡跑了不只一時半刻。「西北營里這麼多經驗豐富的叔伯坐鎮,我實在閒得慌,領了三十軍棍,一個人跑出來了!」他上下打量沈清和,看他毫髮無傷才鬆口氣,「你又不懂打仗,不知道刀劍無眼的兇險,我放心不下,看看你,精神頭都不太好了。」

  遙光要去捏他的胳膊,沈清和知道他手勁多大,側身躲了過去,「你受了三十棍,還日夜兼程跑到徽州?你真是要瘋了,我現在就給你找個醫師。」

  劈頭蓋臉被罵了一句,遙光也沒生氣,甚至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沒,我求了一下,只打了十五棍,剩下的回去再打。在西北軍營里,都是自己人,沒人對我下死手,軟綿綿的一點也不疼。」

  沈清和沒信,硬拉著他去找軍醫。情況果然沒他說的那麼輕鬆,堪堪露出的臀背一塊都是青紫淤痕,西北軍軍紀嚴明,有罪當罰,不打馬虎眼的,哪裡是他口中毫髮無傷的陰陽棍。

  沈清和靠在建木邊,聽他忍不住的叫喚,又好氣又好笑,「哪有你這樣的,來我們這兒充傷員了是吧?要是走不動路了,沒人照顧你。」

  遙光知道他故意拿這事刻薄,實際完全是刀子嘴豆腐心,邊叫邊喊,「那我要賴你身上!我倆關係這麼好,你就是背我也要背回京都!」

  話落,換得懶洋洋的一句回應:「你看我管不管你。」

  沈清和沒再搭理他,一轉頭,才發現遠方天際,殘陽早已如虹如血。

  沒想到遙光冒冒失失闖進來,被絆住了腳步。

  從前蕭元政來挑,自己總想迴避。現在他想要說清了,事情卻一件壓著一件。

  倒真是,風水輪流轉。

  他靠著的這棵樹,空長個子,卻受不了寒,葉片快要掉光,在地上積了一層,還有那零星一點止不住地落,飄飄悠悠晃到眼前,沈清和伸手一截,又笑開,脈絡清晰,兩邊都是飽滿的彎弧,正好湊成個心形。

  他將這當做一種命運的預兆,將心形的葉片收進衣襟里。

  一晃到了半夜,更聲巡到第二輪,沈清和等在蕭元政的主帳中,等得都快睡著了,才等到帳里進人。

  當皇帝可真忙啊。他撐著胳膊坐起來,帳內只有幾盞明燭,蕭元政掀帳時,帶進了傾瀉月色,隨著下落又很快遮蔽。

  蕭元政腳步一頓,「明日就要啟程,沈卿夜半來我這裡,有什麼要緊事嗎?」他視線一移,看到桌上疊得整齊的氅衣,又緩緩轉回青年身上。

  「是有些要緊的事。」沈清和困意全消,快走幾步站到蕭元政身前,借著微弱光線,上上下下將人看個遍。

  用擇偶眼光來看,蕭元政真是個了不得的對象。

  這視線過於膽大,幾乎夾帶毫不掩飾的刺探意味。但蕭元政一步未動,平和地接受他的注視。

  「我……」

  「你……」

  二人同時開口,又一齊戛然而止。

  「午間時候你睡在帳中,我沒有叫醒你,現在是不是睡不著了?」炭盆中偶爾爆出星火點點,蕭元政將自己猶帶寒氣的外衣褪下,溫吞的燭光將他的深邃的眉目點亮,蕭家就算基因再惡劣,也有一個『男俊女美』的好,但直視龍顏是大不敬,也很少有人去褒讚君王的容貌。

  蕭元政的長相,實在是不差的。嘴角又噙著那樣溫和的笑,幾乎是鼓勵他將話給說下去。

  沈清和險險克制住自己,沒直接交了底。

  「今日平雲來找你,她性格行事乖僻,說的話你不要放心上。」

  她說的那都是什麼話,沈清和當然不會放心上。不過這次過來還特意提及公羊慈的事,沈清和也就閒談一般娓娓道來,有些好奇蕭元政為人,對此會是什麼態度。

  蕭元政側身,將外衣掛上在軟屏,沈清和端坐著,眼珠卻隨他轉了一圈。

  高大的君王將『公羊慈』這個名字在舌尖轉了一圈,「我記得他同你有過節,那日你說想要自己處理。你不喜歡他?」

  沈清和皺了一下眉,回想片刻:「談不上喜不喜歡的。」

  「嗯。」蕭元政將剩下幾個燭台點亮,內室總算亮堂一些,二人也能將對方看個清楚。蕭元政眼睫掀起,神色認真,「旁人的事,我沒有什麼看法。」

  「旁人?」沈清和愣了一下,轉而牽起唇笑,「那我的事,我們的事呢?」

  「蕭元政,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啊?」

  剛將最後一盞燈點亮的皇帝倏地沉默下來,他站在那處描著漆金的軟屏前,突然投過來的一眼,似只有槍尖才能凝聚起的一點鋒芒。

  沈清和笑眯眯地看著他,搖曳火光為他鍍上一層柔軟又狡黠的光彩。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蕭元政的聲線沉下,他不動聲色地看著青年,似乎想判斷他是真的明白,或只是青年人的做不得數的玩笑。

  「當然。」沈清和站了起來,他並不如蕭元政那麼高,但身上自有一股無可匹敵的銳氣,叫人不會看清。他直視著君王沉靜的雙眼,憑著一己之力肆意挑起波瀾,「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和陛下的一個意思。」

  靜默潛伏在暖光之下,沈清和還是第一次體會,能叫蕭元政陷入長久沉默的反客為主。

  雍朝的同性伴侶雖然少,但絕對算不上罕見,尤其是在上層階級,甚至一度有成為風潮的趨勢,不過他們倆都不是在乎人言的。

  再說地位,自己能不能與皇帝匹配,呵,毋庸置疑,我配得任何人!那蕭元政呢,他是什麼態度,沈清和心中有所猜測,但也要他親口說出來才算。

  等待良久,蕭元政輕輕啟齒,從喉間溢出一個低低的「嗯」。

  「我沒想到,這件事會是你先開口。」蕭元政無奈笑了一下,澆灌一朵不為他而開的花,需要長久的細心與耐心。

  只是,沒想過會這麼快。

  實在叫他,驚喜。

  「我本想在日落之前陳情,但是陛下太忙了,硬是讓我等到二更。」青年此刻的笑容顯現出些許惡劣,他拽住身前人一截袖子,叫他們的距離拉近些,幾乎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吐息。

  「作為補償,換你和我表白。」

  沈清和半抬下巴,挑著最大逆不道的話來說,他承認,有些怙恩恃寵的意思,幾乎已經把『我要聽點好聽的』擺在臉上。

  「陛下是挺令我欣賞,但想要和我談,還得——」

  濃郁的水沉香向他襲來,拽袖子的手被反制,才知道什麼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一個反身,換做是他後背貼靠在軟屏上。蕭元政用的巧勁,他並沒有感受到疼痛,卻是極其有力的桎梏。

  下巴被輕輕扣住,溫柔卻也不容拒絕,男人附身過來,像一隻猛獸鎖定他的獵物。

  沈清和瞳孔驟縮。

  與之相悖的是——

  清淺的吻,降落在他的唇角。

  第90章

  ——一觸即分。

  沈清和眨了眨眼。

  這實在算不上是個名副其實的吻, 甚至稱得上吝嗇,沈清和向後一仰頭,微弱的燭光在兩人間引渡, 他看到蕭元政眼底晦澀的暗光,帶有獨屬於蕭元政的特質。

  所以沈清和並不覺得那是什麼可怕的東西, 甚至想要,徹底點燃它。

  瞥了一眼被控制住的手腕, 他不緊不慢笑了一下,主動貼身上前, 正正噹噹對上他的唇, 他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行為, 只是照著記憶里偶爾閃現的片段模仿, 如願看到高大的帝王喉結滑動。

  還沒等慶祝扳回的一城, 唇角剛掀起就被鑽了空子, 本就相貼的唇輕易被撬了開, 他錯愕地感受這火花帶閃電的觸感, 忍不住掙扎,身後軟屏因他動作搖搖晃晃, 將要傾倒——

  一隻手從他耳側伸出,穩穩將屏風扶住。

  「小心。」

  沈清和的聲音還帶著喘, 沒想到蕭元政這麼厲害, 他的火都上來了。

  難道這就是老房子著火的厲害?

  蕭元政聲音有點啞,「主帳有日夜不間斷的巡營, 要是聽到動靜, 可能會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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