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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淨虞想自己要不要坐回馬車上,乖乖等待崔陟。

  站在這裡,讓她生出不甘,難以抑制地嚮往遠處延伸、不見盡頭的廣闊道路。

  她壓抑住內心,下決定坐回馬車,腳步甫動,身後隱約有落地的聲響。

  沈淨虞回頭,看到了消失的崔陟,正在凝望她,這一眼令她不由心顫,仿佛洞穿了一切,看透了她的意圖。

  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表現才完美,就那麼愣愣地看著沾上幾滴血漬的月白衣袍。

  沈淨虞看著他向她走來,看著他抬起手,手掌摸到她的頰畔,撣走不知何時落在發間的一片樹葉。

  樹葉無聲地落在地上,沒有驚擾崔陟的問話:「發什麼怔?」

  沈淨虞抿唇,不答反問:「你去哪兒了?」

  崔陟笑:「害怕嗎?」

  她不說話了。

  到邰州後,因捉了幾個活人關押問審,崔陟趕去州衙處理後事,二人於街道分叉路口處分開。

  主院裡,沈淨虞問起鳴心,山谷中發生了什麼,鳴心只說她一下子沒了意識,被項青帶走了。

  沈淨虞思忖,點了點頭,說道沒事就好。

  無疑算是證實了的確是崔陟的一場試探,沈淨虞嘲弄,她竟也有被崔陟試探的一日。

  如此這般,也只能這樣了,她已做到當時能做出的最好做法。崔陟是否瞧出來,都不是她能改變的。

  買回來鸚鵡放到廊下,幾個時辰過去了,它竟還沒有甦醒。

  時間過於長久,沈淨虞仔細瞅了個來回,勉強能看到呼吸起伏,這才確信尚且活著。

  「它怎麼能睡這麼久?不會是昏倒了吧?」

  鳴心圍著籠子轉了一圈,哪個角度都只能看到,它窩在籠里,毫無生機的樣子。

  沈淨虞沒有飼養過鳥禽,也不知什麼原因,但的確還活著,她道:「再等等看,一會兒給它放點食物。」

  只能如此了,鳴心去屋裡屋外找食物,一回來,猝不及防對上黑豆似的小眼,她驚喜若狂:「娘子,它醒了!」

  這隻鸚鵡似乎不會學舌,二人從它醒來,沒聽見它發出過聲音。

  睡醒後一直在發呆,餵的食物和水都沒有動,鳴心經常過去瞄幾眼,向沈淨虞吐槽這鸚鵡可能不是瘋,而是呆傻。

  到了快用晚膳的時候,沈淨虞只聽到噠噠地連續不斷的聲音,像是撞擊聲,又像什麼東西落在地上彈起又落下往復的聲音。

  鳴心也注意到,疑惑地看向沈淨虞:「娘子,好像有什麼聲音?」

  聲響一下接著一下,宛若極具規律性的鼓點。

  一聲聲敲在她心弦,繃直弦的那刻,沈淨虞神色一凜,倏然意識到可能是什麼東西,她快步走到檐下——

  掛著的籠子裡,白羽鸚鵡正一下一下,不知疼痛、不顧死活地用腦袋撞擊著籠子。

  原來,頭頂羽毛是這樣向里凹陷的。

  跟在身後的鳴心見狀,捂嘴大吃一驚:「它,它這是怎麼了?」

  瘋了,就是這樣瘋嗎?

  沈淨虞看著它行屍走肉一般,一雙眼睛空洞無物,只一味用頭撞擊。

  是想把籠子撞開嗎?

  「看來真是個瘋鳥。」

  崔陟不知何時回來的,走到她身邊,目光看向籠子裡略顯詭譎的一幕。

  沈淨虞打了個冷顫,冰冷的寒意直往心裡最深處鑽去。

  她伸向懸掛的鳥籠,想要打開籠門,手腕卻崔陟攔住。

  「你做幹什麼?」

  沈淨虞異常冷靜:「放它走。」

  崔陟看了眼對外界全無反應,沉浸撞頭的鸚鵡,他揭穿殘酷的現實:「它怕是早不會飛了,放出來也是死路一條,它這個樣子,如何還能適應外面的世界?」

  她不想聽這些話,固執地打開籠子。

  崔陟:「你瞧。」

  鸚鵡持續不停地撞擊,而在旁邊不到兩寸的距離外,正是打開的籠門。它卻無從感受,沉溺於反反覆覆的撞擊中。

  沈淨虞不願相信,她敲了敲籠子,想製造聲音引導鸚鵡看向旁邊,告訴它不用再撞了,可以離開了。

  鸚鵡對她的動作的確產生了反應,它扭轉了腦袋看過去,歪著頭,看著敞開的籠門,似在思考。

  就在沈淨虞以為終於成功了,靜滯幾息後,鸚鵡卻轉回去,用頭繼續撞擊籠子。

  沈淨虞僵愣在原地。

  「可以了,別看了,它應當活不過這兩天。」

  沈淨虞宛若受到重擊,喃喃自語:「它為什麼不走?」

  崔陟拉著她向屋內走,憑藉極佳耳力,聽到她的低聲自語,他不以為意:「瘋了。」

  瘋了,怎麼瘋的?

  鳴心要關上籠子,沈淨虞立時道:「不要關!」

  崔陟淡淡一瞥,無足輕重:「不用關。」

  籠子維持開啟,沈淨虞整晚卻心神不寧。

  至深夜,不知哪一刻起,聽不到撞擊聲,沈淨虞在想,它出去了麼。

  崔陟抬起她下頜,冷目深深,盯著她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的想法:「別把自己帶入,阿虞,你是鸚鵡嗎?」

  這一時,她竟生出逃避,別開臉,不敢與他對視。

  「沒有聲音,你覺得它飛走了?」他哂,唇畔揚出殘忍的弧度,「不,它死了。」

  沈淨虞猛地激靈,頓時激起雞皮疙瘩,她坐起身,睜圓了眼睛。

  「死……死了?」

  她偏要親眼去看,披上衣服,點上一盞燭燈,擎著到廊下。光亮舉起上照,一坨白色堆在角落。

  她提起心臟,連

  呼吸皆放緩放輕。

  沈淨虞舉得更高,繞到它的正面,熟練地往它胸脯看去,細細察看,尚能捕捉微弱的伏動。

  她稍稍心安,目光轉移到它的腦袋,頭上壓痕明顯,隱隱有血色。

  它垂著頭,埋在羽毛間鳥喙上濕潤,想是喝了水。

  這個發現讓沈淨虞舒口氣,能夠喝水想來是有救的,可能累了。

  她放下心,看著它旁邊敞開的籠門,又是一陣心酸苦澀。

  沈淨虞回到屋內,崔陟看向她,分解她的面容情緒,下了定論:「看來還沒死。」

  第二日,沈淨虞早起,迫不及待趿上靴襪,將更衣的崔陟落在身後,直奔鳥籠。

  腳步卻在晨光熹微中越來越慢。

  她發現,原來死是不一樣的。

  不是睡覺,不是昏迷,是死亡。

  逐漸變得僵硬的屍體,移動了昨夜的位置,它躺在籠門前,鳥喙碰在籠壁,一撮羽毛透過籠門露在外面。

  身軀沐浴在晨光中,白色的羽毛折射漂亮的光澤。

  它是找到打開的門了嗎?

  「死了。」

  冷冰冰地兩個字自後方穿梭而來。

  此時,沈淨虞聽到他的聲音,應激地兩肩抖動。

  他卻似無察覺,怕髒了眼似的,只施捨地瞥去一眼:「既惹得心煩,那就扔了。」

  見她對著死鳥發怔,崔陟眉頭微蹙,不由分說拉過手腕,將她扯回了屋內,站定在衣桁前。

  「難得早起,過來,為我更衣。」

  沈淨虞極少為他做這件事,很長時間睡眠不好,難以入睡,與她同床而眠時,他也不會特意叫醒她。

  錦帶放進她手中,沈淨虞卻不曾動作,她的出神過於明顯,思緒飄到不知何處,眼神泄出幾縷悲傷。

  崔陟額穴跳動,他略粗暴地捏住她的下頜,迫使她的神思回爐。

  「一個和你待了不足幾個時辰的死鳥罷了,你在難過什麼?」

  掙不開捏住她的手指,沈淨虞低下眼,倔強地閉口不言。

  「你為什麼買它?因為它瘋了,還是因為你在最開始就代入自己?」

  他目睹玉容上垂落的長睫微顫,手指更用力,痛覺讓她抬起眼。

  四目相對那刻,他發出叩問:「你是嗎?看見手銬鎖鏈就發抖,你是嗎?」

  沈淨虞表情趨向崩塌,種種畫面在腦海中清晰呈現,便是顫慄、害怕也如同昨日。

  拇指按在她唇角摩挲,他問:「阿虞,我該為你打造籠子麼?」

  於是畫面由記憶回到現實,感受也一同到臨,她的眼神因害怕而逐漸破碎。

  崔陟心情卻似好了些,語氣溫和,裹挾暗刺:「你看看你這個樣子,哪裡有作為寵物的自覺?」

  他孜孜不倦:「你是嗎?」

  沈淨虞無助地搖頭,步步緊逼的追問令她備感煎熬。不知為何,有一瞬息,她難以承受到幾近崩潰。

  她不想,不想在他面前赤裸裸地表現脆弱。

  崔陟伸臂,將她摁進懷中。她的手裡還攥著錦帶,在他懷裡安靜默然。

  好像,他們也沒有過這樣的擁抱。

  良久,胸膛間悶悶的震顫打在臉頰,他的命令在頭頂響起。

  「把它埋了。」

  沈淨虞緊緊閉上眼,很低很低地應下一聲。

  最終,她也沒能為他更衣。崔陟自個兒整好衣裳,撈她在跟前親了會兒,趕去了州衙。<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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