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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媽直到現在想到那個時候還會難受地紅眼。小姑出事的第二天,報紙上登出來整個事情,我媽又心疼又擔心,她說她無意識問了一句不知道小姑怎麼就會開車了呢?我爸聽到後,給自己狠狠扇了幾個耳光,把她嚇壞了。

  隨後我爸趕緊關了店,拖家帶口躲到蘇州鄉下去了,不過後來打聽,或許是我們幸運,也或許是淞滬會戰打到最後日本人也焦頭爛額了,所以我們一家也都平安無事,來年過年的時候就回了上海。

  也就是在38年的春天,我出生了。我媽拍板決定了我的名字,叫春歸,沒別的意思,就是盼著小姑這個春天能快點回來。

  我出生第二天,我爸專程給小姑打了長途電話,為了省錢沒多說,只說是個女孩兒,名字叫春歸,這個名字好不好,小姑在那頭聽完沉默了一會兒,笑著說,叫照還吧,明月照我還。

  我生命的頭十年,小姑一直是個神奇的存在。

  我從沒見過她本人,但是天天都能聽到我爸媽念叨她,讓我看她經常寄來的照片。偶爾打起長途電話,即使在我還不會說話的時候,我爸也要堅持讓我聽聽小姑的聲音,聽她逗逗我。

  再長大一點,剛會握筆寫字,我爸就讓我給小姑寫信,小姑也總會給我寄東西,還囑咐我爸把她的那些書拿給我看,她什麼都寄,寄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所以我一直覺得小姑是個特別俏皮生動的人,後來我問過她,為什麼在那些動盪不安的年份里還有心思準備這些,小姑沒說話,但是笑著,看了小姑父一眼,那一眼我記得很清楚。

  我媽從沒打過我,唯一一次還是我在吃東西的時候看小姑留下來的書,不小心把書弄髒了一角,我媽氣得打了我一板子,還讓我跟小姑寫信道歉。

  無論如何,在我人生的前十年,我一直很喜歡這個沒見過面的姑姑,小時候給她寫信的開頭都是是「電話姑姑」「照片姑姑」一類的稱呼。我知道小姑也一直特別喜歡我,我一歲多就收到了一條小姑從長沙寄來的毛衣,據說這是她第一次織東西,但是因為估不准小孩穿多大的衣服,所以她乾脆織了件給五六歲孩子穿的。一開始織的時候,小姑父還以為是給他織的,後來發現不是,好像還吃了很久的飛醋呢。

  說起小姑父,他也是一個特別特別好的人,我對他最大的感覺就是,他永遠都是一副很溫和很好的樣子。

  我小妹剛出生時,小姑和小姑父也剛回到上海,那會兒我小妹特別喜歡哭,連已做了多年婦產科醫生的小姑都說沒見過這麼愛哭的孩子,小妹見到外人尤其哭得嚴重,但是一次誤打誤撞,小姑父臨時哄了她一會兒,她竟就不哭了,後來連我爸抱她她都哭,就小姑父抱她她不哭。我媽就笑說實在是小姑父這個人好,好到小孩子都能感覺這個人的溫柔。我媽還說她和我爸感情確實不錯,可是做夫妻久了難免還是會吵吵架,但是小姑和小姑父從沒吵過架,一次也沒有,原因就是兩個人性子都太好了。

  但我知道我爸其實對這個「妹婿」又欣賞又嫌棄,欣賞自不必說(小姑後來戳穿說我爸從年輕時就有點欽慕小姑父呢),嫌棄的是他總不在家,總在外面,不是在哪個深山裡調查溶洞,就是在哪個大漠裡挖礦挖油。小姑在外面的十年間,她和小姑父總是聚少離多,我爸知道這點很心疼,小姑卻反笑他老封建,她一句「我的人生難道只有他啊」就把我爸說服了,後來他果然也沒那麼介意小姑父的工作了,再加上小姑和小姑父在一起實在是開心,從那些年她寄來的照片看,她雖然很清瘦,但是精氣神一直都很好,我爸也就徹底放心了。

  他倆這種聚少離多的狀態直到44年,小姑父在戶外調研時路遇泥石流,受了很嚴重的傷,差點丟了半條命,小姑那會兒在昆明的醫院工作,連夜趕到貴州,但貴州的醫院醫療水平有限,只能暫時把小姑父的命搶回來,但小姑父很有可能會終身殘疾。

  據說當時小姑沒猶豫,當即拍板送小姑父去北京協和,小姑父的同事都不同意,說這樣太冒險了,畢竟那會兒的條件實在是太差了,路上遇上什麼意外又有誰能知道呢?小姑一個人在外面坐了一夜,想清楚了,必須送他去北京,小姑父的領導差點跟她吵起來,一群男人一起威逼一個女人,但她還是沒鬆口。我後來問她當時是怎麼想的,她的回答很簡單,沒有什麼煽情的——「一個一輩子沒停過腳步的人,我不能讓他停下來。我知道我是個衝動的人,但他從來都支持我。」

  但我知道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她承受了多大的煎熬,但這些她都不提。到了北京,小姑父幸運地被救回一命,康復期他們一起留在了北京,這次,小姑父重新拾起自己讀了一半的博士,小姑也順利地重新考進北京協和醫院院,兩年內拿到了當時全中國最高水準的醫學生學位。

  那一年,小姑29歲。

  47年,小姑父受復旦大學之聘,終於有契機回上海,小姑經北京協和醫院與上海廣慈醫院合作項目介紹,也回到了上海工作。

  他倆一回來,我爸就把什麼時候結婚的問題提到明面了,小姑父被問到這個問題只是笑,小姑也說不急。他倆回到上海,先是在武康路租了一間小公寓,離我們家很近。頭兩個月兩個人都在休假,成天吃吃喝喝,我爸著急結婚的事,又不好意思催,就每天派我去給小姑送午飯,還囑咐我當他的說客,問問小姑到底什麼打算。

  那天我跟屏姑一起去找的小姑,我倆提著飯盒上門的時候,敲門後等了很久,小姑才慌慌張張地跑過來,開門的時候臉上紅撲撲的。

  我看見她歪歪扭扭的斜辮子,一下就笑了,問她頭髮怎麼亂糟糟的呀,小姑特別不好意思,倒是屏姑一臉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然後給我腦門一巴掌,讓我一個小孩子不要亂問。

  進屋後,小姑父因為要去大學報到,時間緊張,吃了早飯就去收拾東西,小姑就和我們閒坐著,一起看他們帶來的照片。

  我從沒見過那麼多,那麼好看的照片,看得痴了。問小姑這些都是誰拍的,小姑說大部分都是小姑父拍的,我不由得對小姑父油然生敬。

  小姑父從旁邊經過時,我問他,最喜歡小姑的哪一張照片?

  小姑先搶答:「先別說讓我猜一下!」

  小姑父就停下來,靠在桌前,胳膊上搭著西服外套,邊系領帶,邊笑看她,等她選。

  小姑接連指了好幾張,小姑父都搖頭,直到小姑都猜累了,索性玩笑道:「這幾張我這麼好看,你居然都不喜歡,你果然變心了。」

  小姑父笑著捏捏她的耳朵,然後附身挑出一張來:「我最喜歡的是這個。」

  我們都湊過去看——

  那是一張小姑穿著一身連體的工作服,坐在一間小院子正中的照片。照片裡,小姑兩手捏著牌,和另外兩個人一起圍桌而坐,小桌的第四面沒有人,挨著一棵開滿了花的樹,樹枝微垂,花意繁盛,而小姑顯然是一心打牌,忽然被人喚了一聲,回頭才發現有人舉著相機對著她,於是立馬咧嘴一笑,眼底帶點兒懵,又有立馬反應過來的狡黠,在肆意的花樹底下,美得不可方物。

  小姑笑了:「這張...是在昆明,我們三個月沒見,你一回來,就拍到我在跟人玩牌。」

  照片底部還留有一行字:「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將一面與桃花。」

  我問:「這字是誰留的?」

  「我寫的。」小姑得意道,含笑看一眼小姑父,「他偷偷回來想給我驚喜,卻發現我玩牌玩得不亦樂乎,他就非怪我說我不想他,我說冤枉啊,他卻說不信,我說那你不信就沒辦法咯,所以就寫下這個,告訴他,就算把第四個位子留給桃樹,也不留給他。」

  「你穿這衣服是做什麼呢?」屏姑問她。

  「那會兒醫院組織春種,我剛下完地回來,正忙裡偷閒摸牌呢。」

  小姑父也說了句「冤枉」,就又去收拾東西,小姑也準備和屏姑一起出門,也去整理自己,我和屏姑就留在客廳,等她。

  我那會兒還是個小孩,一心只想出門玩,沒忍住催小姑,小姑有些不好意思,慌慌亂亂的:「抱歉抱歉,我剛才有件毛衣找不到了。」

  反倒是小姑父,早已收拾整齊,提著公文包,卻放不下心走,無奈地看著*小姑急得腳上燎火,在各個屋子之間穿梭。

  小姑催他:「你快去,不要遲到了。」

  小姑父「嗯」了一聲,卻不動彈,幫她往包里放東西,「你說今日要去借書,我將借閱卡放在包里了。」

  「好嘞好嘞。」

  「如果書太多,你就挑好了放著,我下班了過去拿。」

  小姑急急穿鞋子,頭也不抬:「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他又站了一會兒,看著小姑在鏡子前整理頭髮,一會兒換一個帽子,試了半天都覺得不合適,放下,正要喊屏姑可以走了,小姑父卻道:「今日外面太陽大,不戴帽子不曬麼?」<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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