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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默片刻後, 祝聞祈伸手去推他:「起開點,我手都壓麻了。」

  婁危不為所動, 聲音帶著點啞:「又要趕我走?」

  這句話是在他耳邊說的。清淺呼吸打在耳廓上, 祝聞祈全身又是一激靈,伸手將婁危推到一側。兩人以一個面對面的姿勢共同躺在躺椅上, 中間的縫隙小得可憐,只需抬眼,便能將對方的神情盡收眼底。

  另一隻手還死死扣在一起, 婁危並沒有要將人鬆開的意思,只是執著地,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面前之人。

  躺椅搖搖晃晃,月色傾瀉而下,在地面仿佛一汪活水。院落外, 偶爾還能聽到隱隱約約的蟲鳴聲。

  祝聞祈垂下眼, 手沒掙脫,任由婁危那麼緊緊握著。

  「沒有。」

  他輕嘆了一聲,聲音很輕, 很快就消散在風中, 消失不見了。

  「……只是沒想好怎麼面對你。」

  婁危十指相扣的手攥得更緊,伸手將人拉入懷中,這下連那點小得可憐的縫隙也徹底消失,兩人間只隔著薄薄一層衣料。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婁危垂眸注視著, 伸手插在他發間,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

  祝聞祈有些走神,半晌才想起來自己要說什麼:「那封信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一開始沒發現是誰寫的,準備朝金羽閣方向趕的時候,剛好碰上了渡劫。」婁危語氣不咸不淡,就好像渡劫於他而言只是一件小事,絕口不提自己一路被天雷劈了多少次。

  「渡劫期間,才發現了你的蹤跡。」婁危一面說著,一面不輕不重地捏了下祝聞祈後頸。

  祝聞祈渾身一僵,話在嘴裡轉了一圈才出去,顯得相當含混:「誰知道那符咒遇上化神期就會失效……還宣傳的是能抵百年之久。」

  說完,祝聞祈一怔,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符咒的期限為什麼設定成了百年。一百年,是一個築基弟子修煉到化神期所需要最短的時間。若是想要找時間再短些的前例,就要去走火入魔,因渡劫殞命的那一欄找了。

  而婁危只用了七年。

  這七年,他又是怎麼過的?

  婁危像是聽到他心中所想般,語氣顯得平淡:「那二十盆綠蘿還在殿中,最開始的翠花也還活著。」

  「我知道。」祝聞祈聲音有些悶悶的,整個人又往婁危懷裡鑽了下。

  這下換成婁危渾身僵硬了。原本一直顯得雲淡風輕,氣定神閒,此刻手停留在祝聞祈後頸處,動也不是,停也不是,只覺懷中之人體溫比尋常人還要低一些。

  院內重歸一片寂靜當中。

  良久過後,祝聞祈才聽見頭頂傳來一道聲音:「若是我沒追過來呢?你就要這麼躲一輩子?」

  這種距離下,祝聞祈甚至能感受到婁危在輕微震動的咽喉。他沒說話,只是將頭埋得更低了些,理不直氣也壯地開口:「本來沒想躲,但你都把林沐同扔到石坑裡去了,為了生命安全著想,我躲兩天不也正常?」

  「生命安全?」又一聲輕笑從頭頂傳來,婁危掰起祝聞祈的下巴,盯著一字一句道:「剛才唇齒相抵時,師尊有喘不過來氣麼?」

  祝聞祈臉「噌」一下全紅了,連耳尖都染上一層極不明顯地緋紅:「閉嘴!」

  婁危置若罔聞,粗糙指腹在祝聞祈微微發腫的唇角來回摩挲,低聲開口:「為什麼?」

  還有臉問!

  祝聞祈幾欲張口,又發覺這是個損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只好把話全部咽回肚子裡,鬆開婁危的手借力起身,拿起桌上的茶盞噸噸噸喝了好幾口茶水。

  微風從庭院中穿過,他這才感覺臉上的燥熱下去了些。

  「林沐同和林開霽他們呢?」祝聞祈試圖轉移話題。

  「還在青岩鎮。」

  躺椅上只剩婁危一人,他懶懶散散地躺在上面,目光卻始終緊緊跟隨著祝聞祈,就好像生怕人會當著他面跑掉似的。

  祝聞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卻還是硬著頭皮開口道:「我這幾天想了想,當初那場大火中可能不止你一人逃了出去。縱火之人和現在懸賞追殺你的,也可能不是同一批。」

  「嗯。」婁危神色不明,只是繼續看著他。

  「幾年前比武大會上出現的那隻魔物,後來被證實是有人在背後搗鬼,是將各地的魔物以某種方式全部雜交在一起才融合出的那隻怪物。後來我們又在合歡宗後山,也就是魔物的巢穴中發現了那縷雪綢——」

  「直至前幾天,雪綢又再次出現在金羽閣附近。」祝聞祈一口氣說了一大段,最後下了結論,「所以是當初和你一起逃出去的那批人。他們先派金羽閣去追殺,然後又在比武大會試圖打個措手不及,如今仍舊不肯放棄,如果不是有巨大的利益驅使,不可能這麼多年一直死死咬著你不放。」

  婁危站起身來,輕聲道:「是。」

  祝聞祈說著說著,眉頭緊鎖起來:「他們一開始並不知道你會誤打誤撞進入玄霜派,更不知道你在這方面天賦異稟……若是退回到凡人身前,婁家是做綢緞生意的,因此富甲一方,可又為什麼要縱火去燒?」

  若是為了劫去現成的金銀財寶,何必如此大動干戈?若是一個不小心,便可能將所有東西都付之一炬,得不償失。

  腦海中仿佛有什麼一閃而過,祝聞祈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是雪綢?」

  雪綢生意做得極好,靠著雪綢,除了能獲得大量金銀之外,還能搭上各種達官顯貴的關係——順著絲絲縷縷一路蜿蜒而上,進入巍峨森嚴的皇城之中,權,勢,錢應有盡有。

  婁危只是定定注視著他,半晌才開口,語氣不明:「是,也不全是。」

  他半垂著眼,半數情緒掩藏在眼底,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如銀月光流淌而下,照得他周身都模模糊糊起來,連神色都看不分明。

  祝聞祈眨了眨眼,遲鈍生鏽的思緒在此刻緩緩轉動,他像是突然間意識到什麼似的,下意識上前一步,開口時顯得有些惶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這些……」

  他怎麼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說下去了?這分明是在揭婁危傷疤,他定然不想提起這些事情……

  「我說過,我對你知無不言。」婁危開口打斷他,同樣上前一步,站至祝聞祈身前,伸出手,輕而又輕的將他一縷散亂髮絲別到耳後。

  祝聞祈眨了眨眼,像是還沒反應過來似的。

  婁危望著他的眼眸,半晌嘆息一聲,又俯下身在祝聞祈唇角啄了一下。

  「我們現在是這種關係,懂了嗎?」婁危語氣裡帶了點不甚明顯的無奈,「有什麼是不能告訴你的?」

  祝聞祈臉上又湧起一陣燥熱,然而心底那點忐忑也奇異般地,隨著婁危的話語落了下去。只是面上不顯,他轉過頭去,嘟嘟囔囔的,聲音含混不清:「……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聲音實在太小,婁危沒聽見,他繼續接著祝聞祈剛才的話題說了下去:「我本身並不知道雪綢如何織造。」

  話音剛落,祝聞祈有些震驚地瞪大眼睛:「怎麼會?」

  雪綢的織造過程並不對外開放,若是連婁危都不知曉,那又該由誰來傳承?

  「誰來做都一樣。」婁危像是陷入某種回憶般,嗤笑一聲道,「他們只需要我呆在那裡不動,雪綢便不會出問題。」

  祝聞祈愣怔片刻。

  婁危牽起祝聞祈的手,放在自己背上,一寸寸滑下去,盯著他輕聲開口道:「師尊還記得這個嗎?」

  即便隔著薄薄一層布料,依然能摸到婁危背上凹凸起伏的圖騰。

  圖騰在指尖下清晰可見,逐漸浮現出原本的模樣。祝聞祈細細感受著,半晌才開口,問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疼嗎?」

  他聲線中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婁危手上動作緊跟著一頓,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低頭去看祝聞祈。

  不知何時,面前之人眼睫被淚水打濕,眼底的淚欲落不落,連嘴唇都在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

  當初替他受鞭撻之刑時祝聞祈沒掉一滴淚,被生生剝去全身經絡時一聲不吭,甚至被趕出玄霜派時,也只是最後回頭看了他一眼,便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而到如今,卻因為摸到他背後的圖騰落了淚。

  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下,甚至從肺部返回來的空氣都帶著灼熱,婁危呼吸一滯,幾乎是有些手忙腳亂地擦去祝聞祈眼角的淚。

  「早就不記得了,你這是做什麼?」

  祝聞祈沒回答,眼角的淚水越積越多,順著臉側滑了下去——他只是伸出手,拉下婁危的衣襟,仰頭吻了上去。

  是個帶著咸澀味道的吻。

  第82章

  他笨拙地亂吻一氣, 略微仰著頭,淚水便全部順著滑了下去,落到唇角, 帶著點咸澀味道。

  婁危一下下撫著他的背, 一貫冷如霜雪的人此刻也只能軟下語氣, 輕聲道:「你哭什麼?」

  「沒哭。」祝聞祈聲音斷斷續續,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親著, 像是要將這些年的空白一併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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