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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上的燈光晃眼地閃爍,思索很久,他朝自己的額間擲去顫抖的拳頭。

  先去木雅山吧,有什麼好像丟在了峽谷雪山里。

  第47章

  八月中旬的清晨,炙熱的陽光便曬得人昏昏沉沉。

  周野在烏清市租了一輛坦克300,啃著發硬的牛角包,龜速一般開出了城。

  他的駕照是舊的,但車技是新的,車也是新的。

  不過沒關係,他可以開慢一點,總能到達目的地。好在遇上暑假,出遊的旅客繁多,高速公路上車輛行駛尤為緩慢。也正因是出遊高峰,周野在某個二手交易平台花了將近三倍的價錢才訂到他曾去過的星空酒店。

  天空湛藍一片,偌大的棉花雲朵懸掛在上面,偶爾遮擋住刺眼的陽光,仿若觸手可及。

  <高原懸在天空,天空向我滾來>

  周野想起周池曾提過的這句詩,如今看來竟如出一轍。

  他的眼角猩紅,手哆哆嗦嗦點起一支細長的煙,煙霧隨著車窗的縫隙一晃眼便飄散無蹤。世間萬物都瞬息萬變,愛人也瞬息萬變,唯獨飽受煎熬的自己在原地一層不變。

  車子一路向西,眼前不再是他記憶里那個晶瑩剔透的純白世間了。

  遠處巍峨的山佇立在原地仍舊高不可攀,覆滿積雪的山峰仍舊被日光照得發燙、發亮。但杉木鬱鬱蔥蔥,層巒疊翠。寬闊而蜿蜒的灰色公路,塵土四起,卻掩蓋不住兩旁蒼綠茂密的草甸。氂牛吸飲冷冽湖水,波光粼粼的湖泊在太陽底下宛如鑲著細閃碎鑽的綢緞,它隨著公路一同綿延,一同生長。

  如果沒有導航,周野迷茫地想,他也許會走到道路的盡頭,就算盡頭是懸崖絕壁。

  原本五個小時的路程,被周野開到夜色漸深才抵達星空酒店。他對前台簡單的問詢做出若有似無的回應,最後只急切地問上一句:「可以看銀河嗎?」

  「星星是可以,銀河的話就得看天氣了。」

  周野垂下眼皮,帶著一身疲乏推著行李箱往電梯走去。他的菸癮變得很大,但每每呼吸加重又被鼻腔內的餘味熏得發嘔。

  如果周池在的話,他的鼻尖就會在聞到煙味的同時微微顫動,接著眼睛沉靜地凝望他,仿佛不容置疑一般,「你又抽菸了。」

  周野的唇角勾起一抹蒼白的笑,「對不起,我一定戒掉。」

  只可惜微薄的空氣里只有他的低吟,他又面無表情地將行李箱推進房間一角,往玻璃屋頂下走去。

  窗外的木雅山在夏天居然不可思議地添上幾分蕭瑟和沉重,又在夜晚多得幾分黯淡。

  周野直勾勾盯著黑色神山發愣,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見眨眼。直到玻璃上徒增一隻黑色蒼蠅打亂他的視線,令他不禁蹙滿了一臉。

  玻璃窗戶密不透風,那隻懸浮在窗外的礙眼蒼蠅在原本神聖的木雅畫卷上醜陋不堪,他挪不開腳步,下意識拍一拍窗戶驅趕,可蒼蠅仍紋絲不動。緊接著讓他感到驚詫不已的是,他看到原本牢不可破的屏障突兀地被蒼蠅鑽開一個微小裂口,那隻噁心的蒼蠅就這樣順利地、旁若無人地溜了進來。周野驚恐得合不上嘴,離得這麼近,它那兩隻紅得發黑的複眼同樣死死盯住周野,猛地一下便直直鑽進他的喉嚨。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覺一陣如鯁在喉的窒息。

  喉嚨的異物卡得周野後背滿布細汗,拼命咳嗽卻也絲毫無濟於事。他發著抖,跌跌撞撞跑進廁所,掏出兩指探入口腔用力深摳,食指指節上的傷疤再一次在反反覆覆的撕磨下溢出鮮血。他的唾液溢出唇角,隔了許久胃裡終於翻江倒海,他朝馬桶吐了個乾淨。他顫顫巍巍疲憊起身,眼睛裡都是因不適而流出的淚水。抹了一把水霧,又朝馬桶不屑一顧瞥眼。

  果然,裡面除了胃液和膽汁,一隻蒼蠅也沒有。

  周野晃蕩地走回玻璃屋頂的位置。四處打量後,將放在玄關的長凳搬到原本屋頂下放置單人椅的位置。終於渾身無力地躺了上去,枕著手臂望著雲層厚重的天空發起愣。

  他要每個夜晚都躺在這裡,周池說過,夏夜可以看到銀河。

  徐若晴的電話又打來了,他的手機在白日裡便響個沒完。

  「小野!你到了嗎?」電話接通了,徐若晴的語氣先是一緊,隨後又平添如履薄冰。

  「到了。」

  半晌,徐若晴還是問,「那就好,白天……怎麼沒接我的電話?」

  木雅的夜晚仍透著涼意,周野深吸了一口冷氣,「一直在外面看風景,手機放在背包里沒拿出來。」

  「……那你,你在蓉海哪個,哪個位置呢?」

  周野的不發一語令對面更顯侷促,「不,不方便就算了。」

  「媽,你為什麼最近總是,總是要控制我呢?」

  「……我只是,關心你而已。」周野聽得見,那頭的人好像帶著哽咽。

  「但是求求你了,這樣的關心令我真的很窒息」

  電話那頭的人又很久都不再出聲,周野突然就很難過。那隻令人生厭的蒼蠅該是自己才對。如果此刻他照照鏡子,也會在看到自己面目可憎的那一刻嘔吐不止。

  媽媽做錯什麼了嗎?為什麼要一直對自己最親近的人控制不住情緒。

  「媽,我不該這樣對你說話……但只要你別一直盯著我,我跟你保證,我會照顧自己的好嗎?」

  「好好……小野,是媽媽的錯……」

  徐若晴的聲音消失了,世界又安靜下來。周野再一次仰頭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

  高原的天總是亮的很早,周野並不打算閒著。他驅車想要去找尋和周池一同去過的那片人跡罕至的冰川,還有周池曾帶他見過的那一彎高聳入雲的盤山公路。

  以往周野覺得味如嚼蠟的壓縮餅乾在此刻反而成為他必不可少的食物。他不知道怎麼開口向路上遇到的當地人詢問自己去過的地方,因而唇角的餅乾屑掛在臉上一整天,沒有人提醒他揩下。

  他並不在意臉上的餅乾渣,亦或是脫水開裂的唇角。相較之下他一直想知道為什麼自己尋尋覓覓很多天,手機地圖上圍繞酒店方圓幾十公里他都尋過了,怎麼就是找不到那些地方。

  明明他在冰川上有留下過相片,明明他跟周池一同置身在大雪簌簌而落的天地里。可照片不在他的手機里,此刻他也沒理由追問周池,「那條路究竟在哪裡?」

  周野懊悔自己為什麼在當時只知道看冰川雪海和周池,沒有想過看一眼周池的行跡路線。

  以致於此刻酒店前台尷尬地在原地等他說出一個地名時,他雙拳攥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幫不上客人的忙,對面的神色顯得萬分遺憾。

  不,周野跋山涉水並不是想看到這樣的遺憾。

  他再一次衝出了星空酒店。

  「您還是沒找到嗎?」

  深夜,即將交班的前台換好自己的便裝,眼看客人失魂落魄的身影,不禁上前詢問。她知道,這個客人在找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已經很多天了。

  周野的腳趾抵在運動鞋上,有些痛到發麻。他只是搖了搖頭,回了房。

  再堅持一下,再找一天吧。

  周野也想過或許根本就沒有那些地方,從最開始就是自己的幻想,就像自己幻想周池愛過他一樣。

  高原的夜晚反覆無常,氣溫如冰似的驟降,他還是蓋著一床薄薄的羊絨毯執拗地躺在長凳上。

  今晚的星密密麻麻。

  雲層都被山風吹個乾淨,月亮明晃晃地懸掛於蒼穹。

  他微合著眼,隱約能從縫隙里望見有一條亮帶,橫在天上,綴著燦爛繁星。

  終是被他等到了。周野坐直身來,他盤起的雙腿酸得發脹,可他顧不上這麼多。只是一味地仰頭,一眼不眨地讓銀河的光瀉進自己漆黑的眼裡。

  也不知道究竟是銀河,還是周野的眸子,一閃一閃。

  周野哼哼地笑了幾聲,哥,你說的沒錯,真的有銀河!

  然而和期盼已久的星河相比,周野好像更期盼做一次自己不受控制的事。

  他的手不自覺地撥出了一個號碼。如果天上的星星可以順著信號發射過去,周野想,那他已經發射完千百顆。

  在最後一顆發射完成時,電話接起來了。

  「哥,你接電話好慢。」

  對面的呼吸聲極為沉重,卻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周野並不是很在意,只是自顧自地望著銀白色的星河帶。

  「哥,你猜我在做什麼?」

  「你在做什麼?」

  這時周池問得也很快,他很久沒有聽到周池的聲音了,不懂是他醉了還是周池醉了。他聞不到,但他幻想周池的嗓音被浸泡在酒里。

  「我當然,當然不可能在你的樓下……我在看星空,我在,看銀河。」

  周池又不出聲,周野這時顯得有些急切,「你不問,我在哪裡看嗎?」

  說起來,周野可以很大聲地說,自己沒有為周池的決絕離開留下一滴眼淚,最多不過鼻頭酸澀一下而已。因此即便在這一刻長時間面對周池的沉默,周野也只是扯一扯唇角,不甚介意。他還會安慰自己,周池算得上是個好哥哥,至少在分手後,儘管已經對他無話可說了,但幾次被叨擾,他仍舊不厭其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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