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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我是坐收利好的漁翁,卑鄙無恥的黃雀,笑到最後的贏家。

  明日,我是這江山的主人,大晏的君主!

  晏帝病了,大晏病了,我要剜去寄宿在大晏身上的爛瘤。

  我要這天下仍存公道,我要這生靈不再塗炭。

  我要人人安居,人人樂業。當我爬上權勢的頂峰,我要重塑大晏的榮光。我要,權勢。

  這是我的大道。不論是誰,都要為我的大道讓路。

  就算是林春蘭,是黃德海,就算他們為了保護我,至死也不說出實情,就算他們如同我的父母,救我,養我,疼我,給了我第二條性命。

  就算我滿腔悲憤,就算我心頭滴血,我也要面無表情地掄起斧頭,一片一片,親手把他們剔為骨架,好叫人不會發現,德海是個太監。

  我有我的大道要走。不論是誰,都要為我的大道讓路。

  春蘭說:「殿下,去吧。」

  好,那我便向前走去,永不回頭。

  永不後悔。

  第80章

  跳完這支叫晏湛命喪黃泉的舞,我沒空理會晏慈。

  我蹲下身子,在晏湛的無頭屍身上找到了四塊兵符,還有父王篆刻的龍紋和田玉璽。

  解下系在斧柄的紅穗子,系在雕工精湛的玉龍牙上。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這枚玉璽,看夕陽的光從它身後奔涌而出,暮色四合,它光芒大作。

  瑩潤的光輾轉於游龍的片片玉鱗,如此奪目,如此迷人。

  權勢,權勢。這世上夠資格被我晏千秋捧在手裡的,只有能翻雲覆雨的權勢!

  踏出金鑾殿,忙於收拾殘局的宮人與士兵並未注意到我。

  將兩指放在嘴裡,我吹了聲尖銳的鴿哨,在殿前忙忙碌碌的眾生,這才抬頭仰望我。

  他們不明所以,臉上是剛剛經歷過生死交戰的疲憊與滿目的茫然。

  我提起晏湛被我斬斷的頭顱,攥住他的頭髮,以他鮮血淋漓的半截脖子,做我的筆。

  我自幼臨摹天下書法大家的字帖,一筆一划,遒勁有力,鋒芒畢露。

  人頭為筆,宮牆為紙,鮮血為墨,蘸血蓋印,殘陽照著我血淋淋的聖旨,第一封聖旨。

  【朕乃先帝遺孤晏千秋,現手持兵符,以令四軍,執掌玉璽,以馭八方。】

  第81章

  登基之後,我反對鋪張,廣開言路。

  恢弘志士之氣,光先帝遺德。

  勸農桑,輕徭役,薄賦稅,予民休養生息。

  懲貪佞,治小人,振朝堂風氣。

  縱使日日夜夜兢兢業業,仍有人談及我篡奪皇位的陳年舊事。

  懼我心狠手辣,謂我衣冠禽獸。

  文官的朝服繡禽,武官的朝服繡獸。而我居於文武百官之上,天下禽獸皆朝於我。

  我自當是禽獸之王,禽獸之最。

  我去膳房見過銀桃,我想讓她做我的女官,欲上前拉她的手,她卻驚慌地跪下。

  她說,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本想說,你說日子很苦,現在我來了,我什麼都可以給你,你不必吃苦了。

  我還想問,你又想數誰的睫毛?

  我什麼都沒有講,我看見自己在燈下的影子,那麼長,那麼孤單,那麼可怕。

  我倦怠地擺擺手:「朕恩准你,離宮歸鄉。」

  第82章

  被我斬去雙臂的晏慈,他的脖頸上拴著沉重的鐵鏈,被囚在深宮。

  我的蠱毒很難解開,所以晏慈不能死。

  我沒有執著於求醫,我不想為了治病,就變得像晏康那樣偏執。

  或許是,我想找一個不殺晏慈的理由。

  有時,我也不知自己想不想要他去死。他半死不活,那倒也好。

  自負如他,毫無尊嚴地活,比死還痛。

  風雨大作的夜晚,我會去看晏慈。看他哀艷的面龐,是如此危險。

  如此迷人。

  他無悲無喜地端坐在椅上,於是我走近他,卻覺得彼此離得很遠。

  穿堂風吹得燈燭亂晃,碩大的人影在室內惶惶而動。

  傾訴秘密的人變成了我,我打手語,告訴他我最近又在做什麼謀算。

  我知道他願意聽,當我抬起手的時候,他從不閉上眼睛。

  那些令人作嘔的秘密,像一根帶血的臍帶,將我與他,緊緊相連。

  世上般配的璧人如此之多。但般配的賤人,只有我們。

  第83章

  後來有一天,我告訴晏慈,我要迎娶君後了。

  相門嫡子與我門當戶對,我與君後不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賤人,會是對璧人。

  這是我人生重要的時刻,我邀請晏慈去城牆上觀禮。

  晏慈向我微笑,他說好。於是我問他,娘娘死去的那個晚上,究竟說了些什麼。

  「她說,她真的有罪。」晏慈說,「她是故意毒死靖皇后的。」

  燕貴妃對調茶盞後,那隻蒼蠅又飛進了靖皇后的茶盞里,它死了,燕貴妃便知道那是有毒的。

  但她一言不發地拈走那隻蒼蠅,看著毫不知情的靖皇后,喝下了茶。

  借刀殺人,燕貴妃用這盞茶毒死了靖皇后,看著晏慈為她辯白,倍感煎熬,而後低頭認罪。

  她教自己的孩子要忠義,自己卻如此卑鄙,她不敢告訴晏慈認罪的真相。

  為了做母親的面子,任由自己的孩子把伏罪誤會成愚善,卻不想他心生怨懟,起了殺意。

  「我持刀見她的時候,她後悔了。她說出了真正的真相,但太遲了。」

  「因為我已經剖開了她的肚皮。」晏慈神色淡淡,「那個時候,我後悔了,但太遲了。」

  「你殺了我吧。」他說,「我給你下的是母蠱,我死了,你也能活。」

  「朕不信。」我滿臉譏誚地比劃,「你是想騙朕殺你,陪著你下阿鼻地獄,你休想。」

  第84章

  我迎娶相門嫡子時,天降瑞雪,銀裝素裹,美不勝收。

  身著喜服的我騎著高頭大馬,身後的花轎里,抬著我為自己精心挑選的新郎。

  新郎家世清白,學富五車,容貌俊美,為人可親,多完美。

  人人贊我,人人羨我,抬頭仰視我,我那艷麗的衣袍、姣好的皮囊、華美的王座。

  晏慈也站在城牆上看我,我知道他在看我,他在看另一個我。

  謊話連篇的我,卑鄙無恥的我,揮斧斬殺恩人的我,無所不用其極的、下賤的我。

  我騎著馬,行至城下,身前忽然傳來轟然巨響,有人摔在我的馬前。

  負責看守晏慈的侍從匆匆趕來,向我請罪,他們說,是晏慈忽然仰面倒下,墜下城牆。

  我垂下眼瞼,看他。看他昔日光鮮亮麗的軀殼,變得如此支離破碎。

  像深埋於地下的美麗陶俑,絢爛多彩的色澤在出土的瞬間化為無數碎片,片片剝落。

  爛漫的美麗終將逝去,他腐爛的內心,他齷齪的秘密,終見天日。

  四目相對, 他畸變的面龐上流露出不合時宜的得意,朱唇微啟, 似乎有話要對我說。

  想說什麼?愛?恨?或是其他?想用這遺言,作困我一生的魔咒?

  晏慈,你休想, 你算計不到我。就算你死在我大婚這天,我也不會因此感到備受折磨。

  你我之間,機關算盡,過去是我贏, 現在是我贏, 以後也是我贏。

  極其用力地攥住韁繩, 我騎著馬,踏過奄奄一息的晏慈,身前殿宇輝煌,身後大雪茫茫。

  他這輩子說了那麼多的謊。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竟是真話。

  第85章

  成婚之後,我勵精圖治, 北御韃靼,南抵倭寇, 日日夜夜為國操勞。

  一點一點, 慢慢剜去大晏的毒瘤。

  仍舊念佛, 只是不怎麼殺人。膝蓋好像會在冬天隱隱作痛,好在有人幫我捂著。

  夜晚風雨大作, 我坐起身,君後亦起身:「陛下?」

  君後知道我喜歡在雨夜聽他唱歌, 於是枕在我腿上,輕聲哼唱起一支歌謠。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請您不要渡河, 您還是去渡河了。您因為渡河而死去,這實在是無可奈何。

  榻前佛龕青煙裊裊,線香燃一點紅,竟有故人之姿。

  這位故人告訴我:宮門深深,唯一能被他攥在手裡的,只有我的衣擺。

  我看著掌心, 虛虛握住,只抓下一縷輕煙。

  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月色深深, 他眉心的小痣,像粒硃砂。

  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那顆沉池的頭顱, 那根斷過的肋骨。

  若以色見我, 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大婚當日,他究竟要說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我當真一路順遂,平平安安。

  千秋萬代,唯我獨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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