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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揭下麵皮,我向滿臉滄桑的林將軍比劃:「林燕戈已經死了。」

  他猶存僥倖,看向晏湛,晏湛伸手抓住林將軍的肩膀:「她說,令愛,歿了。」

  林將軍林國驍踉蹌兩步,倚著桌椅:「不、不……她怎會……」

  我抬手:「她嫁給晏慈的第二年,晏慈為了討晏帝歡心,將她的腦顱撬開,送給晏帝。」

  沒想到我這啞巴撒起謊來,也是抬手就來,我比劃道:

  我指指自己:「為不被覺察,他剝下林燕戈的麵皮,貼在我臉上,還仿照她的字跡回信。」

  晏湛做我的翻譯,將這些謊言,一字不漏地轉述給林國驍。

  「我勸過她……」他嗓音發顫,老淚縱橫,「晏慈殺過人,他是從晏宮裡爬出來的人!晏宮裡哪個不是心肝黢黑佛口蛇心……燕兒天真爛漫,她降不住,降不住啊!」

  林國驍卸下腰間的酒壺,猛灌了幾口,衝出營帳,對著圍籬一頓胡亂砍。有不知情的將士上前詢問,他深吸一口氣,聲嘶力竭道:「滾……滾!」

  第65章

  良久,林國驍紅著眼問我:「你既是十三殿下的心腹,怎又投靠於十六殿下?」

  不需要我作答,晏湛已替我開了口,告訴林國驍答案:

  「她叫觀棋,十二歲時,天下疫病橫行。我救活了她的病重雙親。她父母是屠戶,叫她斬半扇豬招待我。我瞧她殺豬的技藝嫻熟,是個好苗子,便帶走了她。」

  「觀棋為了報恩,便做了我的心腹。我把她安插進晏宮,監視晏慈,好伺機而動。」

  「等。」晏湛說,「我命她等。她就在晏慈身側,等了近十年。」

  我低眉順眼地站在晏湛身後,聽他侃侃而談,談他偉大的抱負,談他多年的苦心。

  這世間不過是缸淘米水,人人渾渾噩噩,愛恨混沌,善惡也混沌。

  什麼懸壺濟世的妙人,救民於水火的皇子;什麼替母受苦的藥童,怒髮衝冠的孝子……

  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剖開心肝,哪個不是同我一般,齷齪骯髒。

  第66章

  「林將軍,我知道你盼著邊疆安穩,百姓無憂。」

  晏湛握住林驍國的手,循循善誘,「可你想想,想想你守著的人是怎麼對你的?」

  「你為晏帝駐守邊關,他卻吃你女兒的腦仁。」

  「你助晏慈平步青雲,他卻辜負了你的信任。」

  「病了,病了!大晏已經病入膏肓了。這天下人人都有病,除了,除了你我呀。」

  晏湛輕聲道:「你,我,便是那懸壺濟世的名醫。」

  我知道多年以來,晏湛都對皇位虎視眈眈,可他和晏慈迥然不同,他想要做個好人。

  晏湛想要做個愛民如子、忠心護國、師出有名的英雄。

  於是他耐心地等,他將目不識丁的殺豬匠安插到晏慈身邊,等著晏慈設法扳倒了晏清,再等晏慈露出謀朝篡位的野心,等著林驍國與他結盟,等著他師出有名,好叫那萬千將士的鐵蹄踏平晏宮,為他晏湛鋪上一條通往皇位的光明大道。

  等啊等,終於等到了這天,他與林驍國共掌兩塊兵符,調動十萬大軍,趕往晏都埋伏。

  而我,我是晏湛最大的功臣,正臥在他懷裡,等他給我看嗓子。

  趕往晏都的馬車搖搖晃晃,晏湛的食指壓著我的舌根,我懶懶地躺著,好叫他看個夠。

  咽喉是如此窄短的一條甬道,饒是他望到頭,也望不到人心。

  第67章

  晏慈攻進晏宮的那一日,晏湛與林國驍率兵而出,與他交戰。

  晏都城門大開,戰火連天,流離失所的百姓拖家帶口,滿臉驚恐地向城外跑去。

  自城門至晏宮這長長的一條青石路,上頭浸染著腥臭的鮮血。

  斷指殘骸散落滿地,將士們揮刀殺敵,如砍瓜切菜,已殺得兩眼赤紅,六親不認。

  偌大的晏宮,僅僅有幾塊好地未被鮮血浸染,其中便有摘星閣。

  摘星閣是為司天監觀測星象而修築的閣樓,卻被篡位的晏帝納為己有,在此享樂。

  閣內有條通往宮外的密道,而我正守在這密道的出口,握緊了斧頭。

  喘息,我在劇烈地喘息,胸膛不斷地上下起伏,我雙頰緋紅,掌心出汗,身子開始發抖。

  我好開心,我好興奮,我好幸福,世上再沒有比我更快活的人了。

  我隱姓埋名、撒謊成性、去那吃人的宴宮中摸爬滾打,只為了治我的頑疾,治我的心病!

  仇恨,這便是那頑疾的名字。它折磨著我,日日夜夜,不得好眠。

  第68章

  天寒地凍,可我的心頭卻一團火熱,霧氣不斷從我口中吐出。

  驚惶失措的晏帝便是從這條密道里逃出來的,他骨瘦如柴,面頰凹陷,唯獨一雙鳳目仍閃爍著精光,聽聞他自幼便身患惡疾,其後數年,一直在尋求治病良方。

  恨,恨,恨!而如今我最恨的人就在眼前,這幸福將我砸得頭暈目眩,幾乎要站不住腳。

  我真想慢慢地折磨晏帝,又怕夜長夢多,思來想去,還是乾脆點的好。

  見到有人在此把守,晏帝枯槁的臉上露出驚愕的神情,他謹慎地龜縮在地道內:「你是何人?」

  「是我啊。」我無聲張嘴,儘量讓口型清晰易懂,「我是給你治病的大夫。」

  「朕未見過你。」他不易覺察地往地道內退,「……若是大夫,為何不治你的啞疾?」

  我哈哈大笑,或者說我干張著嘴,吐氣吸氣,這就是啞巴的笑,病人的笑。

  笑著笑著,我便拖著斧子邁向地道,他開始跑,我開始追,斧子拖行在地,迸濺火花。

  我追上他,伸手扯住他的頭髮,他吃痛嚷道:「朕、朕……你是晏——救!」

  吃那勞什子腦子,將腦子和身子都吃壞了。讓本大夫來給你開個藥方:跪下,引頸,受戮。

  像鋸木頭那樣,慢慢兒地鋸他的骨頭,末了晏帝人頭低垂,哀嚎漸低。

  你看。我沒有騙你,我真是個大夫。瞧瞧我這能回春的妙手,砍死了你,你不就沒病了嗎?

  第69章

  我拎著晏帝的人頭,蜷縮在摘星閣的秘道內,等了足足三天三夜。

  直到晏湛掀開密道的鐵蓋,背著天光向我伸出手來:「觀棋,結束了,我贏了。」

  那是自然的。晏湛籠絡了林國驍,晏慈同兩個人爭,如何爭得贏?

  我搭著他的手出去,把晏帝的頭扔到一旁,拖著沉甸甸的斧子,慢慢往前走。

  目之所及皆為焦土,昔日恢弘壯麗的晏宮已然成了人間煉獄。

  死去的士兵像被風吹彎的麥稈,毫無生氣地趴伏在地,一行螞蟻從死人的眼眶裡爬了出來。

  肉類腐壞的酸臭味擠進我的五臟六腑,禿鷲盤旋,呼朋引伴。

  打了勝仗的士兵推來牛車運走屍體,吆喝聲此起彼伏,他們頻頻彎腰抬屍,像插秧的農夫。

  我的斧頭在地上拖行,被血浸軟的土壤便留下一道深深的溝壑,慢慢滲血。

  碩大的殘陽自西邊墜落,整個晏宮便浸淫在這種橘紅色的光芒下,死氣沉沉,但熠熠生輝。

  天邊的火燒雲正在沸騰,金色的雲層壓得極低,那火似乎將要燎起宮殿的瓦片。

  「觀棋。」晏湛牽著我,來到金鑾殿前,「我殺了所有皇嗣,除了我的皇弟,晏慈。」

  「你告訴過我,晏慈給你下生死相連子母蠱,所以我沒有殺他。」

  「他逼你當啞巴,逼你當走狗,逼你殺雙親……若我是你,我一定恨透了他。」

  晏湛在殿前站定,伸手推門:「所以我生擒了晏慈,作聘娶你。」

  第70章

  未被戰火波及的金鑾殿一如當年,只是物是人非。

  當年的屠夫變成了待宰的豬獠,而當年待宰的豬獠成為了屠夫。

  大殿正中,被堵住嘴的晏慈,正被綁在殺豬凳上。

  我走上前去,輕輕撫摸他眉心的那顆硃砂痣。多謝你的祝福,這一路,我平平安安。

  晏慈,你會不會後悔遇見我?可我從不後悔遇見你。

  在每個風雨大作的深夜裡,我們互相依偎,看穿堂風把燭火吹得亂晃,影子在牆上搖曳。

  你輕輕地唱歌,總是先把我唱睡著了,自己卻還醒著。

  你說宮門深深,你說你要攥緊我的衣擺。不對,晏慈,你不該輕敵,不該攥緊騙子的衣擺。

  「觀棋。」晏湛向我頷首,「將這亂臣賊子,制為人彘。」

  好呀。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

  我砍去晏慈的雙臂,踩著舞步,舉著大斧,翩翩然旋至晏湛身後。

  晏湛端坐在晏帝生前坐著的椅子上,輕輕拊掌。蹁躚裙裾,輕飄飄地流過他的小腿。

  「觀棋。」晏湛含笑道,「你是朕最鋒利的一把刀。」

  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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