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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迫之感,竟有摧城之相。

  「天殷耗費幾代人建成的天罡地煞陣,二十八座陣基,三十六處陣眼。每處陣眼皆有九隻懸黎浮石製成的玄鳥,每隻玄鳥鐫刻仙禁百條,能織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呂都統嗓音沙啞,卻笑意猶存,「此陣所在之處,自成一位通曉天地玄法的渡劫期修士。如何?」

  宵和瞠目。他終於後知後覺地回味過來,天殷準備的後手似乎並不是單純為了抵禦外敵亦或是對抗妖獸。

  「不錯。」湛玄轉身,神色冷淡,目光如炬,「天殷長老閣皆為冥神信眾,能在祂們眼皮底下成勢,確與『謀逆』無異。你們很清楚自己的敵人是誰,並甘願用凡人短暫的一生去熬一個自己或許無法見證的終局。」

  呂都統忍不住咳嗽,疾病與貧寒一樣難以掩蓋:「冶煉技藝,總有損耗。熔爐一旦升起便不可輕滅,而為了打造獻給冥神的祭器,匠人總要千百萬次地嘗試。鍛造如此,練兵如此,築城如此。有些匠人,技藝精湛卻碌碌一生;有些將士,從年少力壯熬成了耄耋老人;有些文人,傾盡才謀才能落一子入局中……」

  「與他們相比,俺們至少是好運的。」

  呂都統幸運,卻也不那麼幸運。比起那些窮盡一生也無法窺得光明的先行者,呂都統有幸看見棋局得成,卻也是天色將明前倒下的最後一批人。

  「既然是謀逆。」湛玄又道,「那『叛王』何在?」

  「……她說,」呂都統嘆息,平靜道,「她將跨越死亡,走過三千弱水。自神國,還歸故土來。」

  湛玄不再言語,他回頭,繼續凝望著湍急的江流。

  忽而,他縱身而起,自城牆上一躍而下。宵和心中一驚,也跟著師兄跳了下去。兩人穿過厚重的雨幕,踩著濕濘的河泥。宵和以為師兄發現了敵人,因為師兄的氣息有一瞬的不穩。運轉自如的護體勁氣凝滯,雨水剎那濡濕了法衣。

  然而,當兩人奔至若水河岸,湛玄卻突然拔劍,直指一道涉水而來的人影。

  宵和一時間被風雨迷了眼。

  宵和曾無見過師兄拔劍,持劍弟子皆知,湛玄師兄修的是即便在劍道中也稱得上凶煞的死生之劍。此劍憑斷生死,出鞘無悔,若無背負殺生業報的決意便難證道果。不過,旁人只看湛玄平日裡

  對同門溫和可親的模樣,恐怕很難想像這人沾染殺戮的情景。

  純鈞道人那樣一個性烈之人,卻從未說過弟子端方有餘、鋒芒不足。

  此時此刻,寂然無聲、毫無殺意的劍直指一人眉宇。天地瀟肅的風雨,都為此三緘其口。

  宵和以為是敵人,也拔出了自己的劍。但當他看清那道人影時,卻發現來者狼狽到了極點。對方戴著一張金色的假面,破損嚴重的玄衣浸滿了水,像布袋一樣臃腫地下垂。四周無光,天色黝黑,但那人涉過河水的每一步都在水中漾開深深淺淺的痕跡。她捂著心口,痛得直不起身,震耳欲聾的暴雨與江流,竟都蓋不住她粗沉的喘息。

  有些不合時宜的,宵和想到了天殷金鳧帝的傳說。但眼前人與其說是踏江而來的神人,倒不如說是跋涉過死亡的鬼魂。

  「姜恆常。」湛玄點破了眼前人的身份。宵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師兄的死生寂然之劍,此刻竟好似有哀鳴之聲。

  那人聞聲抬首,唯一沒被假面蓋住的唇角輕輕上揚著,仿佛天傾之事在她面前,也不過清風一拂。

  「你跨越死亡,涉過三千弱水,自神國還歸故土來。」湛玄聲色喑啞,複述著預言般的話語,喉中擠出的一字一句卻沉得生疼,「……那,拂雪呢?」

  雨聲越發惶急。對峙的雙方卻沉默不語。

  宵和無意識地攥緊了拳頭,他終於理清了一切。

  天殷起源於人皇氏的信念,追隨著金鳧帝,膜拜著無面的神祇。人間有血有肉的君王,反成了神祇的遺體。

  ——姜恆常是「叛王」,造的是冥神的反。

  活人與死人博弈,中州局勢與之後一應的變化都在「姜恆常」的計劃之內。拂雪師姐受邀至此,是棋局中的至關重要的一環。對此,師姐知也或許不知。但為了掌控中州的局勢、打破數百年來正道無法干涉天殷的僵局,師姐隨姜恆常一同入局。可如今,姜恆常自神國歸來,師姐卻生死未卜。

  如納蘭師妹所言,師姐的棋局未分勝負。恐怕師姐在將自己作為一枚險棋擲出時便已算到,無論她是否身死,正道從此都有了干涉天殷的理由。

  宵和忍不住咬住後槽牙。

  可是,師姐啊,這不值得。若希望這等無形之物擁有實體,那便是你的模樣。

  局面一時僵持,湛玄立於河岸之上,姜恆常淌在河水之中。水珠順著劍刃滴落,姜恆常毫不懷疑,若不給出一個說法,這柄劍下一刻便會將她的頭顱斬下。

  但她仍舊笑著,心情甚至有幾分愉快。她反問道:「你們聽不見嗎?」

  湛玄沒有接話。他向天殷的叛王索要一個答案,不容許拒絕以及轉圜。

  「我與拂雪,是宿敵,亦是知音。」誰知,姜恆常卻答非所問,自說自話,「相隔萬里,素未謀面,我與她卻是神交已久。我知她推行的政策背後遠大的籌謀,她對中州局勢一知半解,卻依舊默契地與我同入局中。我知她日後定會成為天殷的心腹大患,她也知我要利用她剷除冥神的毒瘤。但我以陽謀迫她入局,她應了;我邀以死換取未來,她也應了。」

  姜恆常話音微頓。因為湛玄的劍尖抵在她的眉間,帶出了一滴血珠。

  姜恆常別開臉,看著容色冰冷的湛玄與難掩憤怒的宵和。她微笑,再一次問道:「所以,你們真的聽不見嗎?」

  宵和憤怒,忍不住想大聲質問。湛玄卻先一步開口,道:「聽見什麼?」

  「她的琴音啊。」姜恆常向後一仰,倒入冰冷的河江,「拂雪的琴音,分明在神舟大陸的每一寸土地上奔涌著。」

  ……

  長夜未盡,天光未曉。

  那一天,大地上的生靈都聽見了不知何處響起的琴音。

  天殷守城的將士們低頭,看著自己遍布疤痕老繭的手,點點金光自他們的掌心凝聚,如熒燭般飛起。

  田野上,背著沉重的沙袋、憋紅了黝黑的臉的農民淌著泥水,連夜壘砌著粗糙的水壩。忽而,他們心口一暖,有光上浮,卻被錯認為是凍麻的幻覺。

  茅草屋中,算著家中所剩無幾的糧食,看著懷中餓得嗷嗷直哭的孩子,女人只能再次咬破傷痕累累的十指,將血填入稚嫩的口中。

  龍銜關外,與將士們並肩而戰的仙門弟子回首,雪洗的眼眸映著硝煙與屍首,未涼的熱血奔騰著苦痛的江流。

  絲織商道上,運送物資的航道與天爭命,不眠不休的領航者喊破了喉嚨。工人的汗水滾入塵沙,點綴著腳印與車轍,蜿蜒至道路的盡頭。

  東海,海民揚起魚叉與刀槍,構成一堵又一堵的人牆。他們怒吼著與死靈附體的亡海者廝殺,推拒著非人之物聚成的海浪。一漲一退,如海浪與沙灘。

  白玉京,天樞星君率領著清漢門徒構築起龐大的星陣,日夜輪轉,護佑著群星的靈魂。

  東華山,閉關多年的東華掌教步出了靜室,迤邐及地的長髮於穢土生花。她望著被火海包圍的山林與建木,冗長的沉寂後,她開口,唱出獨屬山鬼的歌。

  九宸山,無極道門,留守宗門的弟子殫精竭慮,把控星塔,構連九州。琴音響起時,不少弟子將此錯當成是思念的幻夢。

  直到年紀漸大、協助佐世長老處理文書的商和抬頭,他不敢置信地捂住了發燙的心口,像是確認什麼一般捏緊了耳朵。

  「……是,掌教的琴聲……?」

  ……

  她彈奏著三界六道,彈奏著四海九州。

  「姜佑,如果你聽不見生者的聲音,那便由我來奏給你聽。」

  金色的魚群擁簇著白影,將弱水徹底焚作燦爛的金。宋從心融在一片盛大的光明中,飛揚的鬢髮以極快的速度化作朽寂的灰白。她燃燒精血,燃燒壽命,不求後路,只是竭盡全力地出劍。琴音郎朗,大道煌煌。她的每一劍都奏著大地上的生靈,每一劍皆是她所行之道的顯現。

  終於,赤紅的巨劍被脊骨擊碎,龜裂的紋路蔓至劍身各處。遲遲不願飛升的神祇被自眾生而來的人神斬落,如隕日一般,沉沉墜入大地。

  靈性的餘燼揚起滾滾塵埃,煙塵散去後,河床上的影子仰面倒地,宋從心單膝跪地,脊骨筆直沒入姜佑的心口。她捂著口鼻,眼角耳竅不住滲血。

  姜佑緘默不語,祂抬手,握住了她滾燙的脊骨,握住了她的劍。

  時隔數百年,那些姜佑所熱愛的燦烈之物,終於又一次落在他的掌間。

  第361章

  烈火燃燒不熄,金色的潮水一次又一次地沒過姜佑,挨挨擠擠地親吻著他的指尖。

  骨龍龐大的身軀如山傾般沉入若水,掀起層層浮沫的水浪。被虛空偉力絞斷的殘骸散落各處,遠望似一片嶙峋的暗礁。滾滾煙塵卷著未涼的火殘,循著洞破天幕的光柱盤璇飛揚。滿目瘡痍的戰場,慈悲的佛陀闔目,不再言語。靈希則自高天落下,快步涉過若水與灘涂。她踩著靈性的殘餘,一步一步走到宋從心的身旁。<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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