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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純感覺那年春天太夢幻了,她每次想起來眼前都飄浮晃動的光影,打開日記本也只是寥寥數語,她本能地忘記一些事情,總會對著空白的日記本流淚。

  可能因為雨水太多,她回憶起來的事情也都像從水盆里拎起來的濕衣服一樣,不停地往下滴水。

  三月底的一個周末,易純踩著水亮的柏油路從醫院回來,沾了一身的潮氣打開門,發現王琴早已下班回家。

  她坐在陽台上,只開了陽台的一盞燈,轉頭看見易純,順手將手裡的煙摁滅。

  易純假裝沒看到,換鞋的時候渾身都有一種暖潮的感覺。

  她對王琴說聲回來了,放下書包後從柜子里拿出睡衣打算洗澡,棉質面料像在陰天洗後沒有曬乾,總覺得潮,但在余光中看到沒有動彈的王琴,又將睡衣放回去。

  飯桌上沒有保溫罩,易純從書包里摸出一袋麵包,就著涼白開,邊做題邊吃掉。等她吃完那袋麵包以後,王琴在玻璃門外喊她。

  陽台門上掛著的七彩玻璃順風響起清脆的叮咚聲。

  「如果我跟你爸爸分開,不在廣州,你想跟我一起走嗎?」

  王琴問她。

  易純咽下最後一口麵包,不太懂她的意思,「走去哪裡?」

  是回北方還是去其他地方。

  王琴:「先問問你的意見。」

  易純沒說話,盯著試卷上的楷體字,過一會默默回她:「我的意見重要嗎?」

  易純沒看王琴的表情,但她猜王琴此時一定會慢慢蹙眉,「我這不是在問?」

  易純重新拿筆寫答案,「都行。」

  她還是一個膽怯的人,易純想。

  用洗臉掩蓋哭過的痕跡,這個方式她是來這邊後才學會的,她現在已經能很好地藏住自己的情緒,用無所謂、好商量的態度對抗,到頭來仍是一個膽怯的人。

  她明知道看似平靜的海面後是怎樣的波濤洶湧,清楚她目前的處境如何,明知道反抗也無結果。

  況且對於王琴要跟易鑫河分開這件事,易純一直存疑。

  等易純寫完一頁試題,王琴抱過來一台筆記本電腦,一言不發在鍵盤上操作。

  她走到易純身邊的時候帶來一股香菸的味道,與衣服上洗衣粉的味道融合。

  電腦屏幕上顯示視頻正在連接,信號接通後王琴將電腦放在她面前,「她今天打來電話。」

  「很想見見你。」

  王琴這台筆記本是易鑫河買來送她的,花了兩千多塊錢,也是作為這次求和的禮物。

  當時易純不在家,回來後看見桌子上有一台深粉色的電腦,王琴扔那沒動,她雖然收下,同時也將易鑫河趕了出去。

  屏幕上人臉卡住,信號並不流暢,熟悉的方言如同斷線的珠子,王麗華的臉占滿屏幕時易純心臟被拽著下墜的感覺再次爬上來。

  王琴瞥過一眼,又回到陽台。

  「小純,」王麗華笑得沒有眼睛,咧開嘴時露出上排缺了虎牙的豁口,「怎麼樣啊?」

  易純沒有算過具體有多久沒見過王麗華了,王麗華出現在她夢裡、在她腦海里,模糊的一團人影,短暫時間內她肯定沒有忘記王麗華

  的模樣。

  只是屏幕里的人與現實中還是存在不同。

  她不記得王麗華臉上的皺紋有這麼多,以前也沒有刻意關注過。

  她親眼見過阿彩的衰老,王麗華的衰老是從眼淚開始的。

  人長出皺紋以後眼淚也會發生變化,從眼眶流出來順著不同的紋路往下,細細的一條溪水,或者一顆滾動的露珠,皺紋加深就好比加寬河道。眼淚流多了,就會不停衝擊那些河道,皺紋變得越來越深。

  王麗華鬆散的眼皮褶皺彎出一條綿延的山脈,從山腳延續一條狹窄彎曲的河道,溪水緩緩流過時遇到黃褐色的石頭,被擋住路後停下,最後滲透到土壤里。

  「我挺好的。」

  易純喉嚨哽住,眨了下眼睛。

  背景音有其他人的說話聲,在問王麗華易純現在是在哪裡,念幾年級了。

  王麗華飛速揩下眼角,側過頭說:「在廣州,跟她媽媽在一起,都快要讀大學啦。」

  那人回:「真是熬出來了,多幸福啊,有兩個媽媽嘞。」

  王麗華笑笑:「是吧!」

  易純看見她眼角閃閃發亮,太像自己打碎玻璃杯後落在地面上的星星。

  易純想像不出王麗華是如何在陽光底下,眯起眼睛按下一個一個的數字,撥通王琴的手機號之後猶豫說她有些想見易純,又是怎麼硬著頭皮找到鎮上有電腦的人家,請求用他們的電腦跟遠在廣州的女兒視頻。

  王麗華漢字都不認得多少,可她從話家常閒聊的人群中知曉這個世界上能用網絡進行視頻。

  她好奇地摸摸電腦屏幕,說你瘦啦,隨後笑得開心,問易純她的手機能不能用來視頻。

  她的手機還是幾年前買的,灰色的機身和屏幕,按鍵又軟又重,按下去時總有一股阻力攔住。

  身後的人替易純回答說:「不能啊,你沒網啊。」

  王麗華便接道:「怎麼沒有,我家裡有網啊。」

  「不是咱們捕魚的網,是...哎!」

  王麗華也沒興趣聽他們說,扭過身繼續揚頭笑著問她學習怎麼樣。

  她剪了頭髮,耳朵上面扎了一層毛茸茸,顯得臉盤更圓。

  隔著電腦屏幕,易純想念她身上的肥皂香味,乾淨又清甜。

  大部分時間是王麗華在說,易純在這頭聽著,時不時躲過屏幕擦下眼淚,騙王麗華說網絡不太好。

  王麗華跟她講院子裡的無花果樹新長了綠葉,綠瑩瑩得可好看,屋後的幾棵杏樹也要開花結果啦,你不是愛看油菜花嘛,鎮子東邊開滿啦,特別黃,好喜人,柳阿嬸家的母狗下了小崽子,有隻長得跟你以前那隻像的啊,黃毛黑嘴巴。你那邊是不是下雨啦,你跟小琴說,衣服要及時收回去,不然沾了濕氣對身體不好。不要擔心我,你好好學習,我現在身體可好了,血壓血糖都不高,胃口也很好。

  她絮絮地說著,什麼都說什麼都問,蒲公英被風吹散一樣散到到處都是。易純看她臉上新增的皺紋,看她的頭髮依舊是黑色的,才恍然安了心,那股拽著她往下的力道慢慢消失。

  她們的通話並沒有持續多久,王麗華說:「這肯定很費錢,下次再跟媽聊天吧。」

  那人便接:「那有什麼,你倆多說會。」

  王麗華:「不說了,都好好的,沒什麼要說的。」

  易純好像浸泡在一缸水裡,四周並不流通,耳邊傳來王麗華悶而響的聲音,易純回到小時候,回到她趴在王麗華背上看夜空的時候,她問月亮為什麼一直追著她們走。

  王麗華笑聲爽朗,月亮想跟你玩,又怕你不答應。

  易純仰起小臉,大聲喊,月亮月亮啊,我邀請你回家做客好不好?

  王麗華笑她童言童語,她摟住王麗華脖頸說她喜歡月亮,也喜歡媽媽,以後就喊她「月亮媽媽」。

  過段時間她又喜歡摘屋後的杏花,王麗華又變成「杏花媽媽」。

  那些搖晃的時光是海面上的小船,咣當進入隧道的火車,被風吹動、收集陽光的玻璃瓶。

  易純趕在視頻掛斷之前,跟王麗華說了一聲:「媽媽,我也很愛你的。」

  /

  易純是一個很經常表達愛的人,只不過有時口頭笨拙,十分的感情也講不出三分。

  倒是王麗華不會說,很久之前易純就知道,她是老虎的性格,兔子的心。

  奧運會倒計時100天,那首傳唱度很高的《北京歡迎你》正式發行,易純無論是走在街上還是在公交車上,這首歌都能從角落裡傳出來,音樂老師特意抽出一節課的時間,教會他們怎麼唱。

  易純記得那時的醫院都被泡在金色的日光里,病房裡的陪護偶爾看手機,跟人談論今年要舉辦的奧運會。

  當時同房的阿姨已經出院,離開前往易純和於小魚懷裡各塞了一盒大白兔奶糖,說這是她侄子從上海帶回來的。

  她家不在這裡,易純在她走前兩天碰見她在廁所跟人通話,屬於北方某地的方言。

  阿姨的侄子一臉疲態地來到醫院,與她熱情的性格形成反差,一聲不吭地將她接走。

  阿彩半夢半醒,昏迷數日,等她醒來後看到旁邊病床上已經換人,她問易純那位阿姨去了哪裡。

  易純跟蔣域對視一眼,說:「阿姨病情好轉出院了。」

  阿彩點頭,又睡過去。

  當天晚上,易純忍不住哭著對於小魚說,其實醫生並沒有安排阿姨出院。

  通過她勉強聽得懂的方言,她跟於小魚透露,是阿姨主動放棄治療。

  醫院廁所的窗戶很高,日光透過玻璃落下一片金色的四邊形,在陳舊的牆皮上有雨水淌過的痕跡。

  易純聽見隔壁有人說,這不能悶在屋子裡,心情好病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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