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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後不要這樣了。」他輕聲說,仿佛蓮心方才不是親他,只是摸了他一下或是什麼,「我要的不是這個。」

  蓮心怔然看著他。

  他沒有憤怒或責備她,她不是應該高興嗎?

  可不知為何,就是因為這樣,蓮心才更加害怕。

  甚至他暴怒、大罵都不會讓蓮心有如此慌張的感覺。

  可是他太冷靜了。

  那麼他不要她做什麼,她便偏要去做。

  心裏面煎熬得不成樣子,蓮心又一次火從心頭起,一把按住了辛贛整理衣襟的手,猛地側頭,又將嘴唇碰到他的嘴上。

  柔軟的觸感,溫熱的感覺,衣領里透出的脈脈冷香。

  想起過去見過的寥寥幾次別人接吻的樣子,除了嘴唇相碰,還應該怎麼樣呢?

  蓮心不禁停頓片刻,努力去想一想。

  仍沒有想出來。

  因為她不知道啊,因為沒有人教過她。

  就像看了那麼多偶像劇,她沒學會怎麼接吻,也沒學會怎麼去愛一樣。

  她只是在病房裡度過十幾年的時光,和窗外的飛鳥作伴。

  她對愛情的理解,除了像飛鳥一樣互相梳理羽毛,在季節到來時自然而然地遷徙,順著各自的風向離開之外,不再知道其他。

  不得其門。

  蓮心的鼻尖停在辛贛臉頰上,輕輕喘氣,側過臉。

  她知道自己什麼都不懂。

  不懂伸舌頭,不懂說軟話,不懂如何挽留。

  也不懂愛。

  所以她只能又一次次地去拿嘴唇按在辛贛嘴唇上。

  很多次。

  很多次,直到辛贛都不再說一句話,蓮心才慢慢停下自己的動作。

  「三哥...」

  她輕聲喊他,滿心的難過。

  想求他和她一起,別離開她。

  可這樣的話又怎麼能說得出口?

  風裡傳來群鳥歸巢的鳴叫,翅膀扇動了柳條,送來摩挲沙沙聲。

  想起陸子坦兄弟跟著辛棄疾在上饒學武時,曾被他隨手摘葉便傷到,至今仍在手臂上留有三寸長的傷疤。

  不親身經歷,誰都不會知道柳葉的邊緣有多鋒利,多容易割傷血肉。

  就像人也永遠不會知道,在傷人心的事上,語言究竟有多麼無窮的威力。

  辛贛在原地,靜靜看著蓮心的糾結。

  ——就算到了如此不舍的地步,直到最後,蓮心也沒有說出他想要聽到的那句話。

  「你不是不懂愛,你是害怕愛。那我也沒有辦法了。」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見蓮心到最後也什麼都說不出,辛贛像是終於對自己認輸了,笑了笑,說,「回臨安吧。我回宮,你回府,就這樣辦。」

  她無比希望的,被辛贛拒絕過無數次的,私下想了那麼多辦法都沒有成功過的,在當下,終於被辛贛應允出口。

  蓮心人怔怔的,手也不知道在哪裡放了。

  和想像中的驚喜不同,為什麼她會在此刻感覺到一種莫名煎熬的預感呢?

  而辛贛的話語還在繼續。

  「如果你想的話。如果你真的覺得離開我就能遠離你所有痛苦的話。」

  嘴唇離開蓮心的時候,辛贛仿佛也把心或者什麼東西永久地留在蓮心的嘴唇上了一樣。

  他向後傾倒,靠在牆壁上,捂住了眼睛,聲音輕得像每年第一場雪落在梅梢,「...蓮心,你是不是覺得我喜歡你,我就變成了一個罪人?」

  而這個問題仿佛耗費了他全部的力氣似的。

  蓮心從沒有見過辛贛如此表情。

  那種表情...她無法形容這一種表情。但她知道,就在看見他表情的一瞬間,她忽然有種大腦灼痛,想要大聲喊叫,大力捶打自己,甚至衝到外面瘋跑十圈的衝動。

  蓮心想叫:「三哥。」卻說不出來。

  只好等著時間流過,叫它像熔鐵一樣,沿著人的腳脖子往上蠕動著攀爬。

  但辛贛顯然根本沒在等她的回答。

  因為他看也沒看她,只是深深吸一口氣,繼續說下去。

  「你躲避我、冷落我,偶爾靠近我、拉回我,像在調配一個香料方子一樣維持與我親近或疏遠的平衡。每個人都以為我們是在鬧彆扭,但我們都知道不是...你認為你擅於應變,遊刃有餘,對我無往而不利,是感情里的將軍,有沒有想過其實只是我自甘做敗俘?」

  辛贛的手蓋在臉上,從未說出過的話像雨季時漫出岸邊的水,潮起潮落,不斷嘔吐出來,「事到如今,我已無意再求敗因。你走吧,我不會再妨礙你,你也不必再提醒我這個事實。」

  「叫你擔驚受怕躲我,叫你殫精竭慮提醒我,叫你費盡口舌說服我,豈止是我最後失敗了,更是我從一開始就錯了。做出的事,原來叫你如此勉強為難。」

  湖泊中傳出的濤聲陣陣,雨大得令整個世界停轉。

  「我不掙扎了,也不自作主張了,你想要如何就如何,這樣行了嗎?既然你說要走,那就走吧。錯誤本就應該被阻止,是不是。」

  而辛贛的手掌下也蔓延出不斷的水痕。

  流過辛贛的臉,從他精緻的下巴尖凝成水珠,大滴大滴地落在衣領上。

  「我們就到此為止。」

  眼眶裡淤積的水像雨,不停地往下掉。

  ——終於把這句話說出口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蓮心的心意的?

  很早以前。

  不是方才,不是剛回到上饒的時候,甚至也不是第一次聽到蓮心說出「表兄妹不該在一起」的時候。

  更早以前。

  世界上的所有事物,生來就是為了死去。

  從初生,到結束的時刻,過程中的一切都是對人們的提醒。

  早就在蓮心身邊陪伴,目睹過蓮心的處事原則,知道她只會一意朝前跑的性格,辛贛知道自己早該清楚他會被她拋開的結局,他只是不願去想。

  棋道最忌急於求成,不合其勢。沒有取捨而一意求圓滿,最終只有落敗一條路可走。

  譬如當初入宮時,名聲斐然的「越童」正是因為這個才敗於辛贛手下。

  而到了如今,辛贛自己卻也吃到了同樣的苦果。

  對面的蓮心無措著,想攀他的脖子,再來親他,被他輕輕一偏頭,躲過了。

  真是折磨啊。

  愛上一個人,就像開了竅一樣,忽然就能讀懂所有肝腸寸斷的相思之詞。

  就是那樣的一個瞬間,明白所有真相。

  你仇恨的真相,你離開的真相,你不愛我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飛鳥緘默,世界緘默,眼前人緘默。

  無人應答。

  於是辛贛便知道,今夜註定是個緘默的夜晚。並且將永生緘默下去。

  ...

  「所以,這就是你所求到的真相?沒有別的了嗎?」

  辛棄疾站在帶湖南邊的雪樓之上,站在辛贛身邊,和他一起看著大門處正在往去臨安府的馬車上搬運行李的蓮心和范如玉二人。

  他看看辛贛,又看看遠處的兩人,心裡嘆氣,臉上卻在笑。

  他拍拍辛贛的肩:「哎呀,大丈夫當拿得起放得下。不行就罷了,等過幾日你再回到臨安,仍是官家信重的年少有為的郎君,到時候...」

  辛棄疾本想說「到時候再追」,但看看辛贛冷淡如冰的臉色,想到三子和自己渾然不同的脾性。

  ——打稚童時候起,三郎就是他所見過的最驕傲的孩子。

  那種驕傲不是傲慢,而是一個人的品格。

  他的兒子三郎,自小被稱作「千金琴」的三郎,從不肯對人摧眉折腰的三郎...就連他都想不到他會能做到現在的地步。

  辛棄疾便只笑道:「...到時候,想喜歡誰就喜歡誰。」

  「左右她們收拾東西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我來替你作詞吧,如何?」

  辛棄疾想逗辛贛開心,雖然與辛贛並肩站著,餘光卻一直瞟著他,故意掐著嗓子,拿最近寫出來的玩笑詞背,「溪邊白鷺,來吾告汝。溪里魚兒堪數...青泥別渚,剩有蝦跳鰍舞。聽君飛去飽時來①...」

  可惡的白鷺,我寫一首詞來警告你:溪水裡的魚兒數量越來越少,你喜歡魚,可也得有節制呀。與其在溪水裡吃魚,不如去旁邊的青泥小洲里吃些蝦和泥鰍,只要你真能聽話做到,下次我還是會一如既往熱情迎接你的!

  他可真是個愛護動物的好人!

  辛棄疾自己背一遍,自覺得意。

  但回頭看見辛贛毫無波動,只是微笑頷首的臉色,便又有些失望下來。

  「那再來一首。」

  辛棄疾只沮喪一會就又振作,想起另一首,嘿嘿笑著,搓了搓手,大聲朗讀自己一個月前的得意之作:「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②...」

  昨天晚上,我醉倒在松樹邊上,問松樹「我醉到什麼程度」。是夜,松枝擺動,我猜想它也許是要攙扶我,連忙用手一推說:「去!」<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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