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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蔣裕京突然開始顫抖,眼淚砸進他的掌心,讓人猝不及防。

  「……醒醒。」程書懿晃了晃他的手。

  蔣裕京的神情陡然僵住。

  眼淚沒幹,表情已經迅速恢復平常,像是驟然驚醒的夢遊者,一瞬間從溫熱的幻境跌入冰冷的現實。

  「感覺怎麼樣?有頭暈嗎?」

  蔣裕京猛地甩開他的手,下意識地抬手想擦去臉上的淚,卻被輸液管拽住,動作一滯。

  緊接著,他毫不猶豫地扯掉輸液管。

  細小的血珠滲出,順著手背蜿蜒而下。蔣裕京像是感覺不到疼痛般,用手背狠狠摁住眼睛,仿佛想將殘餘的淚水,連同剛才所有的失控一併碾碎。

  他深吸一口氣,撐著床沿起身,動作因脫力而遲滯,但仍強撐著站穩,腳步凌亂地朝門口走去。

  「你去哪裡?」程書懿在身後叫住他,「你沒事了嗎?」

  蔣裕京的腳步頓了頓,聲音還帶著哭後的沙啞:「我要回家……」

  程書懿垂眸看了眼腕錶,問他:「要不要我開車送你?」

  ——現在這個點,車肯定叫不到了。

  五個月前,程書懿考取了H獨立國的駕照。

  那段時間,他剛從一場冗長的會議中脫身,坐在辦公室里翻著文件,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他得學會開車。

  他有專職司機,也有賀珩隨叫隨到,可總覺得這是個成年人該掌握的技能——即便用不上,也得會,就像學會用刀叉或者系領帶一樣,是種獨立的基本素養。

  平時他開得不多,車技算不上熟練,但至少能應付。

  這次,他的駕照終於派上了用場。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醫院正門。

  因為來得急,所以程書懿的車被隨意停在了一個角落。現在車頂已經覆了層薄雪,擋風玻璃上結了霜。

  程書懿拉開后座車門,轉頭對男人說:「坐後面吧。」

  蔣裕京彎腰坐進去,靠著座椅闔上眼。

  程書懿繞到主駕駛位,關上門,系好安全帶,手指落在方向盤上頓了頓,啟動引擎。

  暖風緩緩吹出來,前窗上的霜逐漸融化。

  「你住在哪裡?」程書懿問。

  蔣裕京沉默幾秒後,低聲報了個地址。

  ——那個地方他有點印象,是一個科技園區,離市中心不算近。

  「你住公司嗎?」程書懿目光掃向後視鏡。

  「不。公司旁邊的公寓。」蔣裕京答得簡短,頭抵著車窗。

  程書懿挑挑眉,在導航上輸入地址,屏幕亮起,藍色的路線跳出來,預計行程四十分鐘。

  他踩下油門,車子緩緩駛出醫院,雪花打在擋風玻璃上,很快被雨刮器掃開。

  一路無言,車廂里靜得只剩某人劇烈哭泣所致的粗重呼吸聲。

  雪夜的街道空無一人,路邊商店的招牌暗著,只有零星幾盞路燈亮著,投下孤零零的光暈。

  那人靠著車窗,臉被路燈映得半明半暗,輪廓冷硬,眼神藏在陰影里,不知在想什麼。

  四十分鐘後,車子停在科技園區一棟灰白色公寓樓下。樓外是條窄窄的臨江路,路邊種著幾棵光禿禿的樹,枝丫被雪壓得低垂。

  導航提示:「您已到達目的地」。

  程書懿熄了火,透過後視鏡看向后座。

  ——蔣裕京依舊維持著先前的姿勢,沒動。

  程書懿率先打破沉默:「……今晚的事,我替我的助理向你道歉。如果之後有什麼不適,建議你再去醫院檢查,所有的醫療費用我會承擔。至於你之前說的那些渾話,我不會計較。關於收購的事,希望你能認真考慮,可以嗎?」

  沒有回應。

  他抿了抿唇,以為自己得再說一遍,就在這時,后座的人忽然開口:「程書懿,你想不想見一個人?」

  程書懿一怔,轉頭看向后座:「誰?」

  「跟我上來。」

  說完,蔣裕京拉開車門,下了車。

  冷風灌進來。

  程書懿思緒被這句話撕開一條口子。

  他盯著前方,目光有些飄忽。

  鬼使神差地,他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跟了上去。

  蔣裕京的家——迎接他的不是黑暗,而是冷。

  窗戶似乎沒關嚴,風透過縫隙無聲地滲入,裹挾著冬夜的涼意。房間裡很靜,沒有取暖器運作的嗡鳴,也沒有人活動的痕跡,仿佛這裡只是個臨時落腳的空殼,而非真正意義上的「家」。

  他站在門口,遲疑了一下。

  「見一個人」是什麼意思?

  他在電梯裡做了很多個猜測,但沒有猜到這個可能性——

  頂燈亮起,冷白的螢光「啪」地一聲驅散黑暗,將房間的每個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

  客廳窗前擺著一個金屬籠子,籠子裡蜷著一隻鸚鵡,羽毛層層交疊,在白熾燈的映襯下泛著深紫與湛藍的微光。它安靜地睡著,頭埋在翅膀下,小小的胸脯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是Zazu。

  程書懿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

  片刻後,他像是被什麼牽引著般,緩緩邁步走過去。

  一步,兩步——

  籠子近在咫尺,他蹲下身,透過冰冷的金屬欄杆小心翼翼地探進手,輕輕落在鸚鵡的頭頂。

  柔軟、細密的絨感滲入指腹。

  記憶的塵埃瞬間拂開,他仿佛回到了某個燦爛的午後,陽光透過花架的縫隙灑落在籠子上,鸚鵡歪著頭啄食他手心裡的堅果。

  程書懿的唇微微顫動,吐出一個幾乎聽不見的聲音:「Zazu……」

  他很久沒有叫過這個名字了。

  Zazu猛地睜開圓溜溜的黑眼睛。

  他們四目相對。

  僅僅一秒。

  它忽然扯開嗓子大叫——

  「你好!你好!」

  都說鸚鵡是很聰明的動物,它們的智商堪比三四歲的小孩,能記住聲音、習慣,甚至是曾經的主人。

  ……那Zazu呢?

  會不會還記得這個拋棄它的主人?

  「你好……你好,」程書懿低低地重複了一遍,手指又緩緩伸籠子裡,輕輕觸碰著Zazu的羽毛。

  「你還好嗎……」

  Zazu歪著腦袋,又看了他一眼,忽然低聲咕噥了一句什麼,然後慢慢地縮回翅膀里。

  程書懿垂下頭,終於吐出那句遲來的告解。

  「對不起。」

  這種鳥類不會真正「原諒」或「怨恨」誰,它們只是按照記憶和習慣去回應世界。

  突然,一塊黑布從天而降,重重蓋在籠子上,將鸚鵡的身影徹底遮住。Zazu受到驚擾,撲騰了一下翅膀,發出一聲悶悶的「咕咕」,但很快安靜了下來。

  程書懿抬頭,對上一雙幽深的眼睛。

  「我的對不起呢?」

  蔣裕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壓得極低:「程書懿,你是不是最該對我說一句對不起?」

  客廳的光線落在男人的側臉上,冷白色的輪廓線條硬朗,目光炙熱得幾乎要將人釘在原地。他站在那裡,仿佛已經準備好要剖開過去一年所有的沉默和痛苦。

  「你一聲不吭地離開,把我丟在遊樂園——就沒想過對我說一句對不起?」

  遊樂園。

  許多細碎的畫面撲面而來。

  「你離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會作何反應?」

  痛苦,憤怒,恐懼。

  「你那張破紙上口口聲聲說愛我,都是假的嗎?」蔣裕京拔高音量,連呼吸都帶著一點不穩:「你的心怎麼這麼狠?」

  沉默在空氣里盤旋。

  他又往前邁了一步:「說對不起。給我說對不起。」

  既是命令,又是哀求。

  「……對不起。」程書懿啞聲道。

  蔣裕京肩膀驟然塌下來,笑和淚一起抵達終點:「我有多狼狽,你在醫院已經看見了。」

  「是,這一年我都在想你。」

  「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每吐出一個字,胸腔里的痛苦就減輕一分。

  「我和AM合作,就是想逼你向我低頭。」

  「我改名換姓來到你的國家,就是想和你重新開始。」

  話到此處,他停了下來。

  時間被無限拉長。

  程書懿站在原地,胸腔微微起伏,低著頭,眼神藏在陰影里。

  他不說話,蔣裕京便盯著他,盯著那張一年來無數次在夢裡浮現的臉,盯著那個讓他狼狽至此的人。

  「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

  緊攥的手收緊,又鬆開。

  「程書懿。」

  「我這輩子的自尊心,全都被你消耗完了。」

  他抬起下頜,像是已經把一切都賭在了這句話上:「我最後問你一次——」

  「你要不要回到我身邊?」

  這話像一把刀,懸在半空,等著程書懿伸手接住,或者任由它墜落,將一切斬斷。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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