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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名網友非常倔強,打死也不相信,他們辯論了快三天,最後對方一口咬定他是黑粉來論壇搗亂的,不僅罵他你知道個屁的宗策,還嘲諷他是不是用老年人手寫打字才回復得這麼慢。

  的確只會用手寫的宗策本人:「…………」

  他被氣笑了。

  同時也覺得自己是在浪費時間。

  好好的,他為什麼要在網上跟後世的凡人辯論這個?

  就在宗策準備不搭理這人的時候,屏幕上跳出來一則消息通知——他被管理員踢出了論壇。

  原來這個生生不息就是管理員的小號,論壇也是他一手創建,全憑几年如一日的瘋狂水帖吹他的彩虹屁,才把論壇的排名水到了最前列。

  怪不得他們爭辯的時候,好多人都在勸他蒜鳥蒜鳥,你鬥不過他的,宗策見這人回復條理還算清晰,歷史學得也不錯,本以為是個能講理的,沒想到竟然給他來刪號拉黑這一套。

  宗策不是個爭強好辯的性格,但相比與隔壁主張割肉餵鷹的佛祖,繼承道統的神仙普遍都瞧不起這種以德報怨的外來神仙。

  他們修行講究的是修身養性,又不是白白當冤大頭忍氣吞聲。

  而宗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被這位網友的陰陽怪氣和各種嘲諷激起了火氣。

  道場中的一次次輪迴經歷也對他的心性產生了影響,每當宗策看到這人在論壇發帖吹捧自己的種種功績時,心中總會升起一個念頭:

  你錯了。

  你只是沒有生活在那個時代。

  他的第一座金身,是後世大夏淪喪後,由那些流離失所、被屹人當做豬狗奴役的百姓,在絕望之際向上蒼禱告鑄成的。

  此後每一次收穫大量信仰,都是在烽煙四起的亂世。

  在這片土地上,人們只有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才會去祈求神靈的幫助。

  後世將他一個家國淪喪的敗軍之將當做戰神來膜拜,不斷給他編纂各種功跡,美化他的人格與品行,說他是雖敗猶榮的英雄,是完美無瑕、可歌可泣的宗公。

  可宗策還活著時,聽到的卻大多是攻訐的話語。

  朝堂上的大臣們彈劾他「空戰耗盡國力」、「一意孤戰,不顧百姓性命安危」;朝廷連著數月拖延軍餉,軍中的士兵們缺糧缺衣,最終信任的親兵帶著手下逃亡。

  他下令將這些人按照軍法處置時,那一句誅心的謾罵像是刀子一樣捅在他的心上,叫宗策至今都難以忘懷——

  他說,連讓兄弟們填飽肚子都做不到,宗守正,你怎麼當的將軍!

  那種感覺,正如他走進宗公廟,看到堂前供奉的那塊牌位時,內心的複雜難明一樣。

  這塊牌位上寫著一句話:

  ——願千秋後世,國泰民安;天下蒼生,離苦得樂。

  他為什麼會成神?

  不就是因為,無論他生前還是死後,天下的人們都一直在做著一個同樣的夢嗎?

  宗策想,這個與自己在網上爭辯的人,假如生活在那個時代,就會明白,他所喜歡的那個宗將軍,其實是多麼普通又無能為力的凡人。

  所以出於某種衝動,他也這麼做了。

  他借用了一位小輩的形象,也就是那位白鬍子老道,將這個叫殷祝的年輕人帶到了過去,那段真正的歷史之中。

  這裡不是他的道場,時間線是固定的單一航道,無論對方做什麼,都不會改變既定的歷史節點。

  但宗策很快又後悔了。

  這個孩子——以殷祝二十出頭的年紀,在上千歲的宗策看來當然是個孩子——只是在網上與他起了口舌爭辯,並沒有做錯什麼。

  即使事後他會消除對方腦海中關於穿越的記憶,但也不能抹去殷祝因為自己而親歷亂世的事實。

  所以宗策在第二天就找到了對方,向他道歉,並說明要帶他回到現代。

  卻被殷祝拒絕了。

  他不知道宗策的身份,只當他是個氣性大的神仙,但還是很認真地告訴他,既然來到了這裡,自己暫時還不想回去。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試試看改變這段歷史。

  宗策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天道已經規定了,影響這個世界的一切關鍵節點絕不會被改變,比如屹人註定會滅夏,再比如他一定會死在興和七年的除夕之夜。

  他的道場,只是模仿天道的運行規則,形成的一方不算全面的小世界。

  裡面的一些節點可以被他改變,有一些則不能。

  只有當他修為更進一步、將道場開闢為一個真正的世界時,作為創世的神明,才可以做到意隨心動,不再顧忌這些規則。

  但殷祝就是不相信,堅持說自己要試試。

  就像之前那樣,宗策依舊無法說服他。

  他看著黑髮青年眼中亮起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千年前剛踏入皇宮的自己。

  臨走前,他給殷祝留下了許多金銀財寶,告訴他如果想要回家,隨時可以在夢中呼喚他。

  然後看著殷祝用這些錢招兵買馬,救濟窮人,又因為無法違逆時光的洪流,在一次次意外和朝廷的剝削中被迫散盡家財,帶著僕人踏上了逃亡之路。

  宗策以為,他不久後就會呼喚自己離開。

  但殷祝沒有。

  即使一無所有,他也很快振作起來,靠著現代考古留下的記憶,帶著手下人挖了幾座前朝大墓,進獻給一位朝中官員,很快又重新發家致富了。

  這一次,他將錢財都用在了給神機營提供軍餉上。

  他買了很多糧草和過冬的衣裳,派人送給宗策,卻在半路上被運糧官貪污,花大價錢買來的幾十車軍需全部打了水漂。

  前線的將士們依舊飢腸轆轆,吃不飽飯還要和屹人作戰,那名親兵也還是當了逃兵,當著自己將軍的面罵出了那句誅心之言。

  殷祝聽說了這件事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獨自坐了一天一夜。

  「夠了,」宗策忍不住出現在他面前,「你已經做的夠多了,隨我回去吧。」

  在現代,你有愛你的父母,有富足的家庭,還有親朋好友相伴,何苦要待在這裡,行一場註定徒勞無功的救濟?

  但殷祝只是低聲說:「我給宗府上送去的拜帖和書信,他從來沒收到過,想要登門拜訪,他也永遠不在家。」

  宗策:「所以我說,歷史會自行修正,你如果想要改變的話——」只會再次一無所有。

  殷祝抬起頭看著他。

  幾年時光讓他變得成熟了許多,但目光中的火光卻一如初見時那般明亮,甚至更甚從前。

  「但那次他凱旋歸來的時候,我站在樓上遠遠地望了他一眼,披著戰袍騎在高頭大馬上,就和我想像中的將軍一模一樣。」他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笑道,「——我乾爹可真帥!」

  宗策一時失言。

  他落荒而逃。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再去看殷祝的情況。

  究竟是為了逃避,還是因為出於別的什麼感情,宗策說不清楚。

  直到那日他碰見了那名小輩,對方一見到他,就大驚:「您這是情劫到了啊!」

  情劫?

  宗策對此一笑了之,只旁敲側擊地提醒了對方要多加修行,不可成神後便隨意懈怠——那孩子才多大,又是男子,宗策看他的眼神里只有慈愛,怎會引得紅鸞星動呢?

  他並未多想此事,直到感應到天道呼喚。

  不知不覺,下界的時間線已經來到了他兵敗被俘、被押上法場受刑的那一日。

  宗策站在雲端之上,遠遠地看到自己被赤身綁縛在刑架上,同樣的經歷他已經體驗過無數回,但這還是他第一次從旁人的視角觀看這一幕。

  看著台上的血人,他冷漠心想,真是狼狽。

  但腦海中又情不自禁地冒出一些奇怪的念想:

  殷祝會看到嗎?

  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會堅持從前那樣的看法嗎?

  沒有回答。

  他仰天望去,鉛灰色的天空中飄起了雪。

  與他記憶中的景象毫無分別。

  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行刑期間,殷祝一直沒有呼喚他。

  也沒有來。

  除夕之夜,聚在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們紛紛散去。

  他們還不知道法場之上受刑人的身份,只當是個被官府捉住判刑的倒霉蛋,剩下負責看管法場的官兵們則都是魏邱和柳顯的親信,這會兒也都懶懶散散地坐在一旁打牌,或是抱怨兩句過年還不得清閒,就等著刑架上的宗策咽氣後替他收屍。

  這時候,一個提著一籃饅頭的男人走了過來,其中一個無牌可打閒得無聊官兵看了他一眼,頓時皺起眉頭:「這麼多?你小子也太貪了吧!」

  男人點頭哈腰地朝他們走過來,往牌桌上放了一點碎銀子,坐在那兒的官兵頭子隨意拿起銀子,掂量了一下,又放嘴裡咬了一口,從鼻孔里擠出一聲哼氣,算是同意他過去了。

  「多謝官爺!」男人立刻眉開眼笑,諂媚地又向他們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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