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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沒有要搜尹英身的意思。

  尹英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清醒一些。

  事到如今,只能先隨機應變了。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冠,又拍拍臉頰,露出一副沉痛之色,疾步推開了房門——

  「父皇!」

  一聲呼喚迴蕩在空曠室內,尹英已經打好的感情牌在看到門後場景時,剎那間被擊碎得七零八落。

  他呆了呆,隨後快步走到榻邊,噗通一聲跪下,望著闔目靜靜躺在床幔之中的殷祝,這次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真情實感的哭腔:「父皇!兒臣來晚了……」

  他抓住殷祝的手,指尖的冰涼讓尹英心中一驚。

  他猛地抬頭,卻直直撞上了一雙漆黑安靜的眼眸。

  殷祝:「你來了。」

  尹英下意識鬆了一口氣:「太好了父皇,兒臣還以為……」他頓了一下,忙改口道,「您渴不渴?兒臣給您倒些水來吧。」

  「不必了。」

  殷祝說:「你過來坐。」

  尹英聽話地坐在了床邊。

  看著曾經濡慕崇敬的父親如此蒼白虛弱,甚至可以說,和記憶中的模樣大相逕庭,這個沒經歷過什麼風雨的年輕人顯得有些惶然無措,但他還在竭力維持著自己表面上的鎮靜。

  殷祝緩聲問道:「你又長高了不少。成,可覺得生活有什麼變化?」

  尹英低聲道:「感覺肩上多了一份責任,也更能理解父皇的不易了。」

  「說實話。」殷祝毫不客氣地戳穿他。

  尹英的面上閃過一絲赧然,他訥訥道:「父皇還是一針見血……其實,兒臣跟妻子到現在也不太熟,並沒有太多成家立業的實感。她是個好女人,但太強勢了些,和玲秋完全不一樣,兒臣著實不知道該怎麼和她相處。」

  聽到他這一通似是抱怨的話,殷祝反而笑了。

  「這才像你,」他說,「你的性格並不強勢,尹英,你需要有人來引領你。」

  尹英立刻道:「那個人一定是父皇了。」

  殷祝搖了搖頭。

  「朕辦不到了。」他坦然道,「那姑娘,在你們成婚前,朕其實給她寫過幾封信,問了她一些問題,你應該不介意吧?」

  尹英連忙點頭:「父皇對兒臣的拳拳關愛,兒臣都感慕在懷。」

  「拳拳關愛……」殷祝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朕在你大婚之日說過,你可以恨朕。朕也只是個凡人,沒當過父親,和你一樣,覺得自己還沒長大,戰事急迫,留給朕的時間又太少,沒法分給你更多了。」

  尹英垂淚道:「父皇,別這麼說,您已經為兒臣做得夠多了!」

  殷祝扯了扯嘴角:「朕做的這些,都是為了私心,並非為了你。」

  尹英的淚水停留在了眼眶之中。

  他淚眼朦朧地看著殷祝,不知道為什麼父皇突然對自己說這些,難道現在不該是他們父子之間共述衷腸的時候嗎?

  而且他來時,應渙說,父皇已經處在彌留之際的迴光返照了。

  尹英本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癱在床上,神智昏聵的父皇,可到目前為止,殷祝雖然身體的確很虛弱,口齒問答卻異常清醒流利。

  完全不像快要死的人。

  殷祝道:「把你袖子裡的東西拿出來吧,宗策沒想過對你下手。再者說,他想殺一個人,千軍萬馬也阻擋不了,你應該知道北屹王太子的下場。」

  尹英的身體一僵。

  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但最終只是默默地把神機從袖中拿了出來,乖乖放在了殷祝枕邊。

  但殷祝卻掙扎著要起身,尹英趕忙扶他起來,還在他身後墊了兩個枕頭。

  他看到父皇拿起他帶來的神機,垂眸把玩了一陣,忽然食指扣在扳機上,對準了他的眉心。

  尹英瞳孔驟縮,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殷祝看著他這副模樣,笑了一下,食指一轉,將神機的槍口翻過來對準了自己的咽喉,又抓起尹英的手,一點一點替他握住了手柄。

  「父……父皇,」尹英顫聲道,「您這是,要做什麼?」

  「給你一個選擇。」

  殷祝感覺到尹英的抗拒,死死地攥住了對方的五指,不讓他輕易抽手,蒼白的臉頰因為腎上腺素的刺激,逐漸泛起病態的潮紅。

  他死死地盯著尹英驚慌失措的眼睛,說道:「第一,遵從朕的命令,即刻出宮,隨船隊出海西行。」

  「馬車已經在宮門前候著了,船上也都是對朕忠心耿耿的死士。朕吩咐過他們,十年之內,船隊不會再返回大夏。」

  「至於家小,你也不必擔心,朕已經做主安排人將他們都送到船上了。」

  尹英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

  但殷祝沒有憐憫,毫不停頓地說了下去:「當然,如果不願的話,你還有第二個選擇。」

  「——殺了朕。」

  「這個位置,就是你的了。」

  「您、父皇……孤怎能……」尹英語無倫次起來,拼命搖頭,想要躲開,但殷祝卻大喝一聲:「別動!」

  可能是被嚇到了,也能是感受到了食指下一觸即發的扳機,尹英雖然渾身發抖,但當真一動也不敢動了。

  「選吧,」殷祝說,「朕只會給你三秒鐘的時間考慮。放心,如果你選擇了第二個選項,朕不會恨你,這是朕欠你的。」

  尹英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三。」

  「二。」

  「yi……」

  在殷祝髮出最後倒計時的聲音,並強硬地要控制著他按下扳機時,尹英終於崩潰了,拼命後退,哭喊道:「一!我選一!」

  殷祝鬆開了手。

  他看著這個被自己逼到絕境的孩子,內心五味雜陳。

  尹英的哭泣聲迴蕩在空蕩殿內,神智昏聵之際,他聽到父皇對他說:「抱歉。」

  「是因為……宗、宗策嗎?」尹英哽咽著,心中盈滿了不甘,「父皇,我才是您的親生兒子啊!為什麼,為什麼您不在意我,卻要處處為了一個外姓人著想?甚至甘願把皇位和天下都交給他!」

  「朕不會把皇位交給他,」殷祝說,「但前面這個問題,如果你一定要一個解釋,那它的答案就在朕要你去尋的仙藥里。」

  他閉上雙眼,咳嗽了兩聲,呼吸聲漸輕。

  「你走吧,朕乏了。」

  尹英一動不動地癱在地上。

  不知過去了多久,他的雙腿已經跪麻了。

  可他還是不甘心……怎麼能甘心!?

  他的視線緊盯著那架掉落在地的神機,指尖動了動,幾乎就要摸上那手柄。

  掙扎許久,最終,尹英還是頹然垂下了手臂。

  「兒臣兒臣,既是兒,也是臣,」他站起身來,麻木的身軀搖晃了一下,慘笑道,「父皇不愛我,我卻不能不遵循孝道,滿足父皇的心愿。」

  他咬著牙,躬身道:

  「臣尹英……拜別陛下。」

  尹英的背影消失在了晦暗的天色下。

  亢奮褪去,殷祝著實累得不輕。他躺在床上緩了半天,才疲懶道:「都蹲在上面半天了,你不累嗎?」

  一聲輕響。

  宗策從樑上輕巧躍下。

  殷祝睜開眼,看到他手中還死死捏著一枚石子,有一角都已經在重壓下化為了齏粉。

  「陛下,您何至於如此?」宗策說,「就算太子繼位,臣大可以掛冠離去,明哲保身。」

  殷祝:「這話你自己說了信嗎?」

  尹家人的疑心病和小心眼究竟有多嚴重,沒人比他乾爹更明白了。

  宗策沒有說話。

  殷祝又笑了一下:「你也別太小瞧他了。尹英沒對朕動手,還表現出一副被背叛後傷心欲絕的模樣,你當真以為,是因為他說的什麼父子親情,君臣之綱?」

  他呼出一口氣,望著頭頂的幔帳,眼神平淡無波,「是因為朕在隔壁提前埋伏了刀斧手,而且在領他過來的路上,還特意叫他看見了。」

  正如唐頌所說的那樣,一個人若是能平定亂世,坐穩帝王之位,那他的心肯定是石頭做的。

  殷祝不會把籌碼寄托在尹英對自己的感情上。

  因為這場豪賭輸了的代價,是他乾爹的性命。

  尹英不是傻子,他是流淌著尹昇血脈的尹家人,因而他很清楚,其實殷祝從一開始就沒給自己除了一以外的選項——於他來說,要麼出海,要麼死。

  他最後的那一番表演,究竟是真情流露,還是變相的示弱求全,殷祝已經分不清,也不想區分了。

  或許他還想著在半路上搞事情,但殷祝早就讓應渙做好了安排,等到唐頌和太子的黨羽發現不對時,船隊早就已經離開大夏數百里外了。

  為了今天這一齣戲,殷祝足足謀劃了近一年。

  算上建造船隊的時間,那便更長了。

  他了解尹英,如果按照唐頌的性格,他一定會為尹英設計一條最為激進之路,搞不好就是刺殺他乾爹什麼的,風險雖大,卻也是唯一能破局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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