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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冬天鳥兒少見,顧況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這注意力一被吸引過去,他就發現,這隻鳥兒好似在厚厚的雪地上啄著什麼東西。

  他畢竟是少年人,不由得好奇心大盛,悄沒聲息走過去,兩手呈半包之狀,想要趁鳥兒不備把它抓住。

  顧況年少時也養過鸚鵡,鸚哥伶俐,能學言語,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喜歡得緊。

  把鸚鵡帶給師姐,也能解一解她的煩悶。顧況如是想。

  腳跟悄悄落下,再是腳尖。顧況就這麼一步步拿出草中急行軍的功夫,不一會就到了鸚哥身邊。他趁著鸚鵡低頭啄動的罅隙,輕巧地縱躍起身,把鸚哥兒握在手裡。

  鸚鵡撲騰著翅膀,轉過頭要來啄顧況的手指。它的動作驚人得大,差點掙開了眼前雙足巨獸的束縛。幸好顧況眼疾手快,才把鸚鵡重新握住。

  顧況卻在它杏仁似的喙上發現了一些棕黑色的雪粒。他沒在意,只是把鸚鵡的嘴撥正,雙手找了個安全的姿勢,把鳥兒虛握在手心。

  鸚鵡的喉嚨里卻發出一串嘰里咕嚕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學人說話。

  顧況用手指順了順鳥兒頭上的翎毛,笑道:「你竟然還會言語,何處學來的?」

  鸚鵡憤怒地看著他,試圖用嘴去啄他伸過來的手指,口中咒罵道:「不知要,不知要!」

  顧況忽然好似意識到了什麼,低頭往雪地下看去。雪地里被鸚鵡的身子拱出了一個淺坑,裡頭的雪不是白色,而是帶著淡淡的棕黑色。其顏色,恰似鸚鵡嘴邊殘留的渣滓。

  顧況似有所感,捻起一點雪化開在指尖,放到鼻下輕嗅,果然問到一股濃重的藥味。

  還帶著點若隱若現的熟悉。

  肉蓯蓉,黑胡椒……

  他知道這是什麼了!

  難怪這鳥兒吃了雪如此興奮。這藥液中的藥材,可是精挑細選的昇陽之藥,一隻柔弱的小鸚鵡吃了,怪不得性情發狂,翅膀大揮!差點以為它成了精。

  顧況抬起頭。

  一,二,三,第三層。

  一,二,……七。左起第七間。

  正對程遙青的房間無疑。

  先是生氣,再是疑惑。師姐為什麼不吃藥呢?她不吃藥,為什麼不與他說,而是偷偷倒掉藥液呢?

  心中思緒千迴百轉,手中一痛,他痙攣般蜷縮起手指。

  鸚鵡撲扇著翅膀從頭頂飛走了,站在高高的枝杈上:「不知要!不知要!」

  顧況這回聽懂了,原來是「不吃藥」的意思。

  他的腳步忽然有些沉重:「難道師姐心中的顧慮是哥哥?」

  愈走,他就覺得這個猜想愈真。一路上,失魂落魄的,被人撞開身體,吼「別擋路」時,顧況都渾然不覺。

  撞上他的人見他魂不守舍,嘟囔了一句「精神病」,就走開去。

  顧況良久才回過神來,發現手裡抓著一捧雪。

  他站定在程遙青的房門前,忽然間心就縮成了一團。

  *

  程遙青感覺自己期待的那一柄利劍終於落下了。

  她看著顧況的眼睛,語氣不自覺有些小心翼翼:「是我自己要求停藥的。」

  「停了多久了?」

  顧況的聲音帶著些乾澀的尾調。

  「五天。」

  「這五天,你都沒睡好麼?」

  他抬起眼睫,眼珠在陽光底下呈現出一種剔透的琥珀色,真實得讓程遙青有些無法逼視。

  「我沒敢睡。」

  她挺起了胸膛,努力看了回去。

  「師姐,原來你當真不在意我的感受。」

  不是質問,不是疑惑,而是結結實實的肯定句。

  程遙青忽然間慌了神。

  她趕忙起身。顧況倒也沒走,只是翻了翻行李,把自己的包袱都拿出來碼垛好。

  「是,你沒有義務照顧我,想走便走罷。」程遙青心尖一抽,一句狠話不自然撂出。

  「師姐,你真是刀子嘴。」顧況回首苦笑,手探入羊皮包袱底部,終於抽出了一個銅製鐐銬。

  「我不會走,也不會逼你吃藥。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要瞞著我。」他施施然走過來彎下身,將銅鎖一合,將自己的腳踝和程遙青咔噠一聲綁在一起,把鑰匙拋給程遙青。

  程遙青下意識接住。

  「其他事情都可以任由你,但這件事情我一定要搞明白。你若是不說,我就一輩子和你綁著不分開。」

  說到最後,顧況下意識孩子氣地癟了癟嘴。好像瞬間意識到這種表情不適宜現在危險的談話,他忙收住,雙手抱胸,一副「我看你怎麼辦」的表情。

  程*遙青方才繃緊的心這才放鬆下來。

  她笑道:「好哇,那你便一輩子賴著我了。」

  遇到問題,她的第一反應是變成一柄尖銳的利劍,把靠近自己的人斬傷。但是顧況卻沒有被她的虛張聲勢嚇到。相反地,他越過一片刀鋒凌厲,靠近了一身尖銳刺的她。甘願讓那些刺扎進柔軟的血肉。

  程遙青嘆了口氣,小指摩挲著黃銅鑰匙,把杜大夫與她說的那些話重複了一遍。

  「我不想忘記,所以我不吃。就這麼簡單。」

  顧況眸子裡的神色有些複雜。程遙青提起心,看著他。

  「你不想忘記哥哥。其實我知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程遙青被說中了心事,瞳孔一縮。

  顧況繼續:「我喜歡的人,既喜歡我,又同時喜歡另一個人。我以前從未想過這件事,但是這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說著,他轉過臉,幾近刻薄地說道:「我有時想,要不是他死了,我還真沒有機會。」

  程遙青眉頭蹙起,不自覺地微側身子,與顧況拉開了距離。

  「不過我也想開了。」顧況自顧自說下去,「情之一字,最不能用常理推斷。就算哥哥現在就在眼前活生生站著,我也會變成鬼緊緊纏著你。」

  程遙青卻伸出手,握住了他抓得緊緊的拳頭。

  「他已經活在過去了。」她道,「往事隨風,過分糾結,於生者無益。」

  顧況抬起眼睛:「但是我不想你死。」

  他的眼睛本來就類似杏仁形狀,通體圓鈍,只有眼尾微翹。這麼一眨,淚水立刻盈滿了眼眶。

  顧況抽了抽鼻子,活生生把眼淚憋回去。

  程遙青忽然感覺自己站在懸崖的羊腸小道上。

  進,是粉身碎骨,退,也是萬劫不復。

  她必須得做出抉擇。

  她是想活,還是想死?是想活著做一個沒有記憶的空心人,還是立刻死了成為一抔骨灰?

  「我還是不想吃那藥。」

  她有些殘忍地說出了最真實的想法。人總是自私的,她也不例外。她只想瀟瀟灑灑活一輩子,就算是背上負心人的代價。

  「好。」

  程遙青以為自己聽錯了,驚訝地轉頭看向顧況。

  「你說得對,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既然我們命如朝露,為什麼不遂自己的心愿過每一天呢?」顧況臉上露出一個如夢似幻的清淺笑意。

  「我們去江南。去看滿城煙柳,十里桃花。你愛做甚麼,愛看甚麼,愛吃甚麼,我都陪著你。」

  他珍而重之地吐出這些話。

  程遙青身體內忽然傳來電流般的戰慄。

  「好。」她與他雙手交握,鄭重答應。

  *

  顧況說到做到。

  放走杜大夫,離開客棧,烏雲踏雪駕著馬車,往臨安城幽幽駛去。

  「這是我小時候住的里弄。」程遙青帶著顧況一腳深一腳淺走在積著薄薄殘雪的青石板路上,「其實住哪間房子,我也記不清啦。只記得巷口有個奶奶熬的魚羹很鮮。過節的時候,爹爹媽媽會給我買一碗,我吃了可以高興一整天。」

  說著,她朝弄堂口探出身子。

  賣魚羹的老奶奶沒有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個賣花的大姑娘。

  「早春的梅花喲——這位小姐公子,要不要來一枝?」

  程遙青忽然想起一樣典故,回頭與顧況咬耳朵:「霜娘的名字就是梅花,你說,我買了這一支,加急送上京,是不是還能趕在開放前與她一瞻?」

  顧況從善如流地遞出金鱗錢袋。

  程遙青默契地接過,掏出了兩枚大銅板,交給面前的姑娘家。

  姑娘忙道:「太多了,這位小姐,我得給您找零。」

  程遙青卻道:「收下吧。夾巷風口怪冷的,多餘的錢給你添件棉衣。」

  等到程遙青回到顧況身邊,顧況打趣道:「以前你說我有公子爺脾氣,是個散財童子。如今才知道,誰有錢,誰便是那個散財童子,不,童女。」

  程遙青颳了刮他的鼻子:「說誰呢,誰是童女了。」

  顧況吐了吐舌頭,指著不遠處一家邸報驛站道:「爺爺審問到最後幾個北狄人了,你要不要與我一起,去看看消息?」

  顧況說是不再要求程遙青服藥,但是行動上卻沒有放棄最後一絲希望。<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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