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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九如苦惱地蹲下來:「唉,這也不行,萬一他們兵分兩路來抓我,我雙拳不敵四手,被他們抓走,豈不又要復刻上次的事?」

  聽他這麼一說,殷不壽跟著蹲下,一人一魔開始嘀嘀咕咕。

  「那我把你吞到肚子裡,再去吃仙宮。」

  「喂,要是你又被他們抓住怎麼辦?連我一鍋端,我可沒辦法入夢救你啦。」

  「那分開。你被抓,我救你,我被抓,你救我。」

  「……好吧,雖然聽起來好沒志氣,看來只能這樣了。」

  定下基本策略,賀九如再道:「少則三日,多則五日,我就能找到那戶人家,送完信,我馬上就出城。」

  「你要給誰送信?」殷不壽問,

  「這個嘛,是我爹年輕時的什麼朋友,據說好得就差結拜了。只是我爹年紀大,跑不動了,不能親自來看他,就托我來給老朋友遞個信,順便歷練歷練。」

  「哦。」暫時不能吃,殷不壽遂失去興趣。

  吃多了仙人,無相魔現下已是很懂人間的世故了。臨分別前,他擔心人身上的碎金不夠用,又吐出許多元寶金塊給賀九如。有了上次的教訓,賀九如曉得不要拂他的面子,不然他還要說些醋溜溜的酸話,因此好歹拾了兩枚小元寶,放在袖子裡。

  「好啦。」賀九如說,「我走了,你也要小心!」

  殷不壽站在原地,目送人類遠去,一直到人的影子匯入城門,完全消失不見,他才破開身體,掏出吊著一絲命的五瘟老祖。

  「留你這麼久,也該發揮點作用了。」他面無表情地道,一口吞下蜈蚣皮,徹底嚼碎了牠,自身瞬間變作五瘟老祖的模樣,化作一條巨大的蜈蚣,飛向仙宮的位置。

  另一頭,賀九如經過漫長的排隊等候,搜身,檢驗路引,好不容易進到城內。

  原本在金河城的時候,他便以為那遍地金銀的所在已是不可思議,鬼市的綺麗幻美更叫人咋舌。然而到了上京,他方知金河城的景致單調,鬼市更缺少紅塵人間的煙火之氣。

  他行過天街,望著眼前的場景,下巴頃刻間砸到腳面,吃驚得久久不能動彈。

  這坊間巷口的市場,放眼望去,光是粥就有九種,各式糕餅十九種,米麵蒸點則足足有五十七種!籠屜一掀開,熱騰騰的白霧蒸汽烘托著馬蹄狀,牡丹狀,仙桃狀,各色動物狀的鮮艷糕團。旁邊就是臨街叫賣的麵店,什麼三鮮面,雞絲麵,鹽煎麵……活活配了二十來種澆頭。以及專賣家常飯菜的,幾名腳夫便干站在那裡,一碗接一碗地痛飲魚辣羹。比起這邊一條街里的火燒之氣,對面則挑著琳琅滿目的涼水來賣,鹵梅水,姜蜜水,木瓜汁,椰子漿……一應門窗全用紅綠絲絛裝飾,花團錦簇,食旗高漲。

  賀九如看得心慌,手抖腳顫地掏出銀錢來,趕緊買了一碗雪泡豆兒水灌進肚子,猶嫌不足,再買一盞荔枝膏來吃。他嘗得甜蜜清涼,想給殷不壽也買了嘗嘗,只怕天熱不耐放,遂先記下店鋪名字,待回過頭來再買。

  轉過天街天橋,買賣更是興旺。據說連皇宮裡的達官貴人,都時常傳召這裡的糕點吃食進宮,可見其手藝出色。賀九如一口氣吞掉三個鮮甜味美的泡螺滴酥,吃得嘴角沾白,再拿上一碗熱燙燙的乳糖澆,包了一大捧雪片糖,楊梅糖,金挺裹蒸兒,十般膏兒糖帶走。

  這時候,他只惦記家中老父,還有殷不壽,可惜他們沒法兒親自到這兒來,嘗嘗這些新鮮出爐的好東西。

  逛得頭熱胸悶,推車有賣香茶涼湯;走得肚餓,馬上就有頭頂著食盒,沿街叫賣煎魚,糟蟹,千層羊肚餅的小販。酒樓上儘是歌舞歡笑之音,酒樓下行走著同他一般的貨郎——只不過,這些貨郎可比他強多了!

  他們的貨車上裝著各式各樣的琳琅器物,家用的擀麵杖,竹夫人,涼蓆,穿的鞋面,小褂,背心,用的粉盒,胭脂,針線,冠梳,釵環,應有盡有。更有賣柴料,油勺,泥風爐,熨斗,銅罐的……了不得!品類繁多,實在了不得!

  「天呀!」賀九如滿頭大汗,擠在人流里,他這時才羨慕起殷不壽來了,要是他也有無相魔的能力,一口氣長出十個八個眼珠子,說不定就能把這舉世熱鬧繁華的景象盡收眼底,再不怕看了這個,掉下那個,瞧上這個,跑了那個。

  我是鄉下人,我今天進城啦!

  賀九如已經自認十分有定力,不會輕易被外物影響,然而進了這繁榮喧囂的花花世界,他懷裡的錢袋實在滾熱熱地發燙,那些金子銀子全像要迫不及待地蹦出去,盡情地花銷了才好,才不至於辜負如此目不暇接的盛景。

  他一路走,一路讚嘆,一路放開了手腳購置,上京的居民自然用不著從一個偏僻地方來的貨郎這裡挑揀採買,他索性將買來的物件兒都放在小貨車裡,硬是塞了滿滿當當的一車。

  「這些是給老賀的,這些是給殷不壽的,回頭再扯兩塊布給他做衣服,」賀九如高興地掰著手指規劃,「就是不知道糖果和糕點能不能放那麼長時間……」

  轉念一想,殷不壽的肚子裡一年四季都涼颼颼的,剛好可以把吃的放進去,這樣不就存得久了?不錯不錯!

  多番打聽之下,賀九如總算抵達了此行最終的目標。沒想到,眼前居然是棟富麗堂皇的大宅,裝飾簇新,氣派不凡。

  賀九如確認了半天,又跑過去問門房:「請問,這裡是梁富,梁伯父家嗎?」

  門房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儘管口稱「伯父」,但見他穿得簡樸,還是不冷不熱地道:「這兒正是梁大人的宅邸,你是哪位?」

  賀九如連忙將自己姓甚名甚,父親是誰,家住何方,為什麼到訪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門房一聽是「父輩的交情」,再看他一副貨郎打扮,不耐煩道:「既然這樣,你把信給我,我給你遞進去!」

  他略一遲疑,見他猶豫,門房冷笑道:「你好不曉事,別怪我沒提醒你,梁大人現下已經當了朝廷的官兒,你想他老人家親自見你,還是做夢比較快。你想送信,只能經我的手送,明白了嗎?」

  賀九如無法,只能掏出信來,並著三兩塊白花花的銀子,一同交在門房手裡:「那就勞駕。」

  有了銀子,門房臉色好轉:「這還差不多。」

  人進去了,賀九如蹲在貨車邊上,憂心忡忡,一路走來的好心情有些被破壞了。他已經隱約察覺,這封信送出的結果,大約並不美好。

  他等候許久,直至日頭西沉,大門才「吱呀」一聲打開。

  出乎意料的,裡頭居然稀稀拉拉地走出了四五個人,賀九如連忙站起來,那門房看到他,直將手裡的信往地上一扔,招呼身後:「把餅給他!」

  賀九如連忙去撿地上的信,一摸皺皺巴巴的信封,還完好無損,根本沒有被打開過。他剛剛直起腰,便被幾個家丁往懷裡搡了一大堆餅。

  「我們老爺發話了!」門房趾高氣昂地道,「過去的舊事,舊人,最好還是忘掉,大家橋歸橋,路歸路。如今賀公子你來府上拜訪,我們老爺也不想落個招待不周的名聲,這些餅——你拿著路上吃罷!」

  賀九如哭笑不得地抱著這堆快要餿掉的餅子,見他站著不動,幾個門房家丁又凶神惡煞地道:「打秋風的臭乞丐,還不快滾!再敢來叫門,就一頓亂棍將你拍死!」

  「好,好好,」他早有預感,並不爭辯,僅是好脾氣地道,「如此看來,是我叨擾府上了。我這就走,不勞費心。」

  大門沉重,決然地關閉,賀九如嘆出口氣,把餅放到一旁,躊躇片刻,他搓開信封,掏出那兩張老賀請縣裡秀才幫忙寫的信紙,借著晚霞的光讀了起來。

  「……梁兄,山長水闊,不知今生還有沒有機會重逢。人老了,不免時常想起昔年舊事,那時我們一起去找老神仙算命,他鐵口斷你半生窮苦,無憂無慮;半生富貴,卻要為噩夢邪祟所擾,享受不了幾年福氣就要歸去。

  「如今看來,老神仙對我兒九如的斷詞竟句句屬實。你我情誼不凡,想起此事,我便時常為你憂心。

  「昔年你幫我良多,我不能棄你於不顧。送信人便是九如,他生來有異,能解你夢魘短壽之苦,更兼為人純善,只要梁兄開口,他定會幫你渡過此劫……」

  賀九如不再看了。

  他默然半晌,把信紙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回信封。又望著身邊的一堆爛餅,愣愣地發了會兒呆。

  天意。

  我又是誰,我又算什麼呢?

  或許,我終究不能救得了每一個人。

  「這位公子……」旁邊過來一個年邁的乞丐,顫巍巍地道,「這些餅,你不吃,不若給了我吧……」

  賀九如驚醒過來,連忙道:「您請,您請!」

  老乞丐如獲至寶,坐下就捧著餅大吃大嚼,狼吞虎咽,仿佛那不是餿餅,而是不得了的美味佳肴。賀九如看得不忍,又從車裡取出糖水,遞給老乞丐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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