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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緩解自身壓力,他一把從肚皮里掏出只大蜈蚣的殘軀,攥在掌心捏揉。

  這隻黑褐蜈蚣的模樣實在瘮人,約莫剩下三分之一的身長,內臟,血肉,足肢……一併消失掏空,幾乎是個只有板甲的空殼。然而,牠居然還活著,僅存一瓣的口器,還在氣若遊絲地抽動。

  殷不壽抓著牠,把牠捏的咯吱咯吱碎響。五瘟老祖拼著一線生機,咒道:「你……你必將……死於灰飛煙滅……」

  無相魔低下頭,睜大眼睛,稀奇地瞧著手裡的小半截蜈蚣。

  世間有很多種惡毒的眼神,但沒有哪一種,抵得過小孩子一般純然天真的好奇。此刻,殷不壽就帶著這種堪稱純潔的好奇心,露出個笑嘻嘻的表情。

  「你的命這麼硬,讓我實在很想知道一件事,」他說,「你瞧,你現在已經變成個空口袋的樣子了,假如我把你這個口袋整個翻過來,翻個底朝天——你會不會死啊?」

  賀九如躺在床上,忽然遙遙地聽到了一聲慘叫。

  這叫聲很小,亦離他很遠,聽起來就像一縷飄渺的煙氣,然而卻悽厲至極,慘烈至極,駭人至極,令他即便擁著獸皮毯子,都從頭到腳地打了幾遍寒顫。

  「什麼動靜啊。」他心有餘悸地道。

  殷不壽玩了個痛快,稍微發泄了淤積在心頭的惡意。他輕快地把暫時死過去的蜈蚣丟進肚子,開始尋找水源。

  找到一條溪流,太小了,不行。

  「他求我。」

  冷靜下來,無相魔的腦袋裡依然迴蕩著貨郎的聲音。他的喉嚨還啞著,說起話,嗓音來沙沙綿綿,簡直勾人得要命。

  找到一堵泉眼,有心理陰影,不行。

  「他剛剛求我。」

  殷不壽在腦袋裡重播著可憐巴巴的賀九如,髒兮兮,亂糟糟地縮在石床上,抬著亮汪汪的眼睛,說求求他了。

  找到一條河,還行,就是水有點涼,再找找。

  「他……」

  無相魔再也想不下去了,他突然站定,盯著自己腿間狂亂扭動,亢奮得像要吃人的一堆觸鬚。

  不知為何,他驀地惱羞成怒,伸手亂拔一氣,將這些東西全拔掉了。

  ……嗯,好多了。

  搜尋幾圈,殷不壽再沒找到比這條小河更好的沐浴所在。他回到山洞,竟不太敢看人的臉,只悶頭把人抱到溪邊。賀九如發現這傢伙身上少了點零部件,問他,殷不壽僅是悶聲回答:「太礙事,除去就好。」

  賀九如無話可說,只能感慨一句:「怪人。」

  到了河邊,殷不壽給他放在一塊大青石上,可以坐著慢慢洗。河水清涼,所幸日頭灼熱,並不覺得冷,賀九如歡天喜地,脫了衣裳擦身,又叫殷不壽將貨車吐出來,取出些胰子,搓出泡沫來濯洗頭髮。漸漸的有了力氣,就往水深處走一走,站在潺潺的流水中曬太陽。

  少年的身軀消瘦頎長,在盛烈的日光下幾乎是半透明的。流水與飛濺的水珠跳打在他彈性的肌肉上,使旁觀者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活艷的,濕漉漉的薄皮葡萄,或者一瓣剖開的橘子肉。他彎下腰,烏黑髮亮的長髮貼在脊樑上,纏繞出的紋路便如蜿蜒的翅膀。

  殷不壽是極惡的濃縮,他分不出美與丑,分不清心動和殺意的區別,但這一刻,他唯有直愣愣地,目瞪口呆地瞧著河裡的人,仿佛看到有顆月亮在水面上升著。

  賀九如往上游慢慢地走了幾步,感覺河床里有什麼硬硬的東西硌著他的腳趾頭,他忍著久病初愈後的頭暈,俯下身抓了把泥沙,攤開抹平一看——幾粒細細的金光,奇蹟一般在他的掌心中閃耀。

  「是……是沙金!」大喜過望下,賀九如管不得許多,轉過身去,就對著殷不壽舉高手,「你快來看啊!這條河裡怎麼有這麼多金子!」

  奇怪的是,無相魔一聲不吭,僅是呆呆地看了他半晌,便兩眼一閉,筆直地往後一倒,「咣當」砸在地上,激起許多碎石沙礫。

  賀九如:「?」

  賀九如趕忙涉水過去,湊近了再瞧,即刻慌得把臉扭過去了。

  「呃……」貨郎語塞半晌,委婉地道,「就是跟你說一下,你的那些……東西,又冒出來了。你,你能不能再除一次啊?」

  作者有話說:

  賀九如:*愜意地梳洗,感到生活多麼美好*我愛洗澡皮膚好好……

  殷不壽:*看到人類洗澡,呆滯,感到生活多麼美好*

  還是殷不壽:*不知不覺中長滿觸手,呆滯,感到生活多麼美好*

  賀九如:*突然發現自己在被人偷看,火冒三丈,接著又發現那是殷不壽,憤怒平息*哦,他沒事,他在我這裡只是一個奇怪的傻瓜。

  殷不壽:*已經被迷得昏倒了*

  第235章 太平仙(二十五)

  幾行細細的黝黑漿液,從殷不壽的七竅里緩緩地淌出來,在臉上蔓延出詭異的紋路。他聽見賀九如的聲音,糊裡糊塗,暈頭轉向地坐起來,呆道:「哦,好。」

  隨即伸出爪子,揪著胯下的觸鬚開拔,每拔掉一根,就有一股漆黑的墨血飆出來。

  賀九如大驚失色,萬萬想不到他說的「除去」竟是這樣除的!他自己看得都幻痛起來了,連忙制止道:「好了不要除了!我去給你找個布遮上,你別……別當太監呀!」

  殷不壽仍舊昏頭漲腦的,不管賀九如說什麼,他只是:「哦,好。」

  貨郎心有餘悸,皺著臉盯著被無相魔拔下來丟到一旁,還在抽搐的古怪黑東西,心道那些達官貴人時常以「虎鞭泡酒」「鹿鞭泡酒」為奇貨可居,如今見了實景,方知殘忍得不可言說,唉。

  咦,等一下……那這豈不就是魔鞭?這玩意兒也可以泡酒嗎?不知道泡出來好不好賣?

  ……啊呸呸呸!回過神來,賀九如忽地發覺自己心中思緒,連忙把腦子裡的想像揉成一團丟開。

  真離譜,我怎麼想得這麼亂七八糟!

  他定定神,對著殷不壽招呼道:「你快來看,河裡有這麼多沙金,我們又有錢了!」

  殷不壽抹掉臉上的漆黑漿液,氣血還有點上涌,他盯著賀九如,只覺眼前的人實在光耀璀璨,閃亮得不可直視,遂趕緊將目光移開,移開三秒鐘,又捨不得,再轉過去貪看,痴望片刻,接著移開……如此循環了好一會兒,完全忘了賀九如在說什麼。

  「你怎麼啦?」賀九如疑惑地望著岸上的無相魔,「是不是蜈蚣肉吃多了,有點燒心?」

  殷不壽含糊道:「嗯……啊。」

  他慢慢站起來,壓制著腿間狂熱得要命的一堆玩意兒,磨磨蹭蹭地走到少年身邊,極其想伸出兩條胳膊——或者更多的胳膊——把人嚴嚴實實地抱住,塞進嘴巴里嘗嘗,哪怕不能吃,用力多舔幾遍也好啊!

  但他知道,這樣做必會遭了打,所以千辛萬苦地忍著,縱使心猿意馬,魂兒都要從七竅里淌出去了,還裝著老實模樣,湊過去看人舉起來的手。

  ……嗅到人剛洗完的頭髮了。

  怪好聞的,香味兒直往鼻子裡鑽,恨不得抱著狠狠吸一吸……

  「這是什麼……」殷不壽迷迷糊糊地問。

  「沙金呀!」賀九如笑哈哈地把手裡不規則的金粒扒拉給他看,「你怎麼連這個都不認識,傻了?我們發財啦!」

  「哦哦。」殷不壽說,賀九如把金粒往他手裡一塞,又興沖沖地跑到河心裡去挖沙子,殷不壽看看爪子裡的黃金,再看看河裡的人,他的眉毛漸漸地皺起來,扭成了疙瘩。

  區區沙金而已,他還記得相遇不多時,他舉著聚寶盆,用全天下的珠寶金銀來求人類的應允,哪怕只是吃一口都好,然而人為難地看了半天,仍舊選擇搖頭拒絕。如今不過是一條小河的幾粒黃金,怎麼就惹來了他的諸多歡喜,百般欣悅?

  ……區區沙金而已!

  殷不壽憤憤地感到不平,恰逢山風過林,賀九如赤身站在水中,陽光固然熾熱,被涼風一激,免不了打出個噴嚏,接著便滾滾地打出第二個,第三個。

  無相魔警惕地豎起耳朵。

  他不會生病,病痛亦是他的食物,但經此一役,他曉得人是很脆弱的,可以餓死,渴死,更會病死。如果人病死了怎麼辦?那樣的話,肉一定要變酸的。

  「你不要站在那裡,」他立刻起來,蹚到河中央,將賀九如撈起來,抓在手上,「你會生病,生病不好。」

  皮膚也滑滑的,軟軟的……

  無相魔神不守舍,抓著了就不願放,最後賀九如快惱了,他才給人放到岸邊。

  「但是我想挖金子,」賀九如擦乾身上,裹著毯子坐在青石上,「不然實在沒錢啊,這麼多年的積蓄都落空了……唉。」

  殷不壽悶悶道:「我有聚寶盆,你不要。」

  「哎呀,聚寶盆不一樣啦。」

  「哪裡不一樣?」無相魔執著地追問,「是不是我的,就不好?」

  這個問題沒頭沒腦,問得怪怪的。賀九如不解地看他一眼,說:「因為聚寶盆是白得來的財呀!世上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不用付出,卻能得到豐厚的回報呢?如果這樣,那代價一定是支付在別處的。但河裡的沙金,蚌殼裡的明珠,這些全是自然的寶物,老天要給我,我就高高興興地收下,頂多受點累,又有什麼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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