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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掏出書包里的相機,把它擦乾淨。

  我用手機搜索它的使用方法,再刪除瀏覽記錄。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坐公車去城區。

  那兒有一片很老舊的社區,沒電梯,租金相當便宜。

  今年剛工作的周應槐,就租住在那裡。

  真破。我走進單元樓,拎著饃爬到頂層,端起相機。

  從早晨到傍晚,我都在這裡靜靜蟄伏。

  咔嚓、咔嚓。快門的聲音微小,卻讓我無比亢奮。

  收穫頗豐,我感到非常滿意。

  接著我下了樓,走進對面的樓棟,爬上三樓。

  最後,我敲響一扇生鏽的門。

  「誰?」冷冷的男音傳來,有人打開了門。

  「周老師,晚上好。」

  濃重的中藥味讓我皺眉,他低頭看我:「有什麼事?」

  我捧起相機,調出幾張照片:

  「周老師,縣城在嚴打補課,但你私下開設了補習班。

  「這是好幾批學生進出你家的照片。」

  我樂不可支:「知道我是怎麼發現的嗎?你抽屜里有自己出的卷子!

  「只要你放過我,我就不舉報你。」

  周應槐回屋戴上眼鏡,一言不發地看我展示一整天的勞動成果。

  他說:「有這聰明勁兒,放在讀書上多好。」

  我朝他翻白眼:「讀書讀書,我讀破腦袋也不會變成有錢人!」

  他人高手長,想奪走相機,我大笑:「備份了。」

  「這相機也是我偷的。」我炫耀似的朝他扮鬼臉,「那又怎樣?」

  夕陽的最後一絲光泯滅,消失在樓的盡頭。

  朦朧的暮色里,周應槐眼帶倦怠:「你初中得過很多寫作獎項。

  「黃老師告訴我,你是一個駕馭文字的天才。」

  「不,我不是!」我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我是沒爹的野種!」

  他彎下身子:「你肚子叫了,要進來吃麵嗎?」

  「神經病!」我下跑了樓,在轉角偷咽唾沫,「你管得真寬!」

  周應槐咳嗽兩聲,叮囑我:「回去注意安全。」

  第7章

  那是我第一次私下同周應槐碰面。

  同時,我希望那就是最後一次,畢竟,他很煩人。

  他比《大話西遊》里的唐僧還煩。

  然而事與願違,翌日我就和他偶遇了,在醫院。

  周日,我去照顧生病的媽媽。

  在我考上市內最好的初中時,她因為敲詐勒索鋃鐺入獄。

  三年後她刑滿釋放,身子卻垮了。

  她被確診為宮頸癌晚期,並且,她沒有交社保的意識。

  所有醫藥費,都只能自掏腰包。

  她的身份證已經借不到錢了,而我還沒滿十八歲。

  萬幸的是,我有了三萬塊錢。

  我還自己上網搜尋材料:如何繳納醫療保險。

  媽媽形銷骨立,虛弱地躺在床上。

  病房裡很嘈雜,她倒藥的手在發抖,藥丸掉了。

  我愣了一下,趴下去找,沒找到。

  站起身,我拍了拍沾了灰的膝蓋:「那種藥很貴。

  「是我給人摸胸,訛錢才買到的。」

  她古井無波的眼神開始有變化,乾癟的唇張合:

  「我……我下去找……我下去……」

  我把她按住,垂眸道:「媽媽,懂事一點吧。」

  她被這話釘住,眼底蓄起了淚。

  她語無倫次:「你去賣了沒有……你、你不要去……」

  我給她看這次病發住院的帳單。

  「恢復好了就回家吃藥,我給你找個便宜的護工。」

  我媽媽囁嚅著唇:「我儘量。」

  我幫她在後背墊了枕頭,站起身:「我去接點水。」

  懂事一點吧。

  這是我媽媽年輕時,常對我說的話。

  那時她不過二十多歲,她十八歲就生下我了。

  而我,只是一個懵懂的小孩。

  她說這話時,通常都坐在鏡子前塗劣質的口紅。

  媚俗、下流、刺眼的大紅色。

  這意味著,又有獵物要撞上她鋪設的陷阱了。

  假裝坐檯小姐,誘騙男人上門。

  然後把我支出門外寫作業,自己和他們翻雲覆雨。

  我掰著指頭算數,身後是鏽跡斑斑的鐵門。

  男人們來來去去,有些會給我硬幣買糖,有些不會。

  他們以為自己只是花點小錢買一夜春情。

  但其實這只是媽媽的陷阱,她的目的,是訛一筆錢。

  一場交易結束,滿身青紫的她會帶我去警察局。

  媽媽用力擰我的後背,我一邊哭一邊說:「有個陌生的叔叔……」

  我還記得,第一次去警局時,圍牆邊爬滿青苔。

  跟我說話的警察是個女人,她衣著乾淨規整,和我媽媽不一樣。

  她輕聲細語地安撫我,我目光呆滯,不願開口。

  我不想說謊。

  她蹲下來,揉我的腦袋:「如果你媽媽被欺負了,你就點頭,好嗎?」

  我沒有點頭,但那個男人還是被定了罪。

  因為我流下了眼淚——淚水並不出自委屈,而是恐懼。

  我怕我媽媽因為這陣沉默打我。

  ……

  那時我很小,大家都覺得人性本善,小孩不會說謊。

  但其實小孩才是世界上最壞的人,因為他們根本不懂善惡。

  他們矇昧無知,因而毫無道德底線,讓謊言變得坦然。

  被指控的男人,會為了達成和解,支付一小筆精神賠償費。

  接著我們回家,我媽媽關上門,開始找衣架。

  她對我的臨場發揮很不滿意。

  ……

  放下衣架,我媽媽就會擰開口紅蓋子,對著鏡子補塗:

  「銜青,懂事一點吧。不然媽怎麼養你?」

  銜青,懂事一點。

  午夜夢回,我總想起她媚俗的紅唇。

  後來,我們輾轉於各個不同的城市,編織如出一轍的謊言。

  我讀三年級後,她變得安分,在縣城定居,用存款養我。

  那幾年我心無旁騖,讀書的勢頭正盛,進了市內最好的初中。

  初一入學,我去領獎學金。而她行跡敗露,鋃鐺入獄。

  去年我上高一,她刑滿釋放,被查出癌症晚期,但沒有錢治療。

  她想重操舊業,我說媽,你瘋了嗎?現在這樣,誰敢睡你?

  我媽媽坐在鏡子前,邊哭邊塗那支過期的口紅,而我冷眼旁觀。

  就在前幾天,她偷偷退掉了我去北京參加作文決賽的車票。

  因為她,我的未來一片灰暗。可如果沒有她,我甚至沒有未來。

  我好恨她,可是我又捨不得她死掉,因為我只有她。

  別人有護髮素、爸爸、書、電腦、泰迪狗,還有蕾絲內衣、潤唇膏、蝴蝶結絲帶、蓬蓬裙、電影票。

  而我的世界裡只坐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

  那是我媽媽,為了她,我要竭盡全力、不擇手段地弄到錢。

  鄰居宋阿姨分我們活做,鉤毛線花,一朵五毛。

  陰暗潮濕的出租屋裡,黃澄澄的花像虱子一樣爬滿角落。

  我不停地鉤,花越來越多,我的成績越來越差。

  一年過去,來到高二,我成了新班主任眼中的問題學生。

  我還要一邊讀書,一邊賺外快,一邊照顧我媽媽。

  「林銜青。」熟悉的男音響起,「你身體不舒服?」

  真是陰魂不散。我心裡暗罵了一聲,不情願地轉過身。

  第8章

  「來看胃病。」謊話張嘴就來,我下意識說了謊,「讓開。」

  「胃難受,喝溫水比較好。我幫你兌點熱水。」

  那是因為我媽媽併發症發作口腔潰爛,只能喝涼水。

  我不想跟他多說:「行了,少在這兒裝模作樣。」

  「黃老師說你的監護人不在身邊,如果你需要幫——」

  「打住。」我朝他挑眉,「我有三萬塊就夠了。」

  他沒有再搭理我,而是猛地彎下腰去,竭力咳嗽。

  咳嗽聲越來越響,他單薄的身子像殘破的風箱,疲憊地起伏著。

  我忽然發現,周應槐身材高挑、雙肩開闊,卻瘦極了。

  他脊背弓起,薄薄的短袖衫下透著他嶙峋的脊骨,有些反常。

  「周老師?」我皺起眉頭,遲疑地拍拍他後背,「想吐?」

  他直起身,扶了下眼鏡,然後又用那副「很大人」的神色看我。

  「沒事。是胃病犯了。昨天你走得急,張以嶠那件……」

  我一下警惕起來,把他拉到樓梯口:「你到底想訛我多少錢?」

  「三萬塊不是小金額,可以立案。我希望你能歸還。」

  「那你也別當人民教師了,去教育局自首吧。你哪來的臉管我?」

  周應槐的臉上頭一遭露出錯愕的神色,他抿了抿唇。<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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