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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葉柄快哭了。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流量來了,粉絲來了,名利來了,這些晃得人心顫抖的好東西只不過在他面前露個臉,瞬間又從指間溜走。

  戲演砸了!砸了!砸得徹徹底底。

  他現在像個小丑一樣被王慶芬壓在身下。她又打又掐,又罵又喊,嘴裡說著他聽不懂的話。

  什麼親兒子?他只是她的乾兒子,上哪給她變個親兒子出來??

  頭皮一陣疼過一陣,那雙枯槁的雙手不知什麼時候抓住了他的頭髮。

  「道長說了,說了,我兒子的魂魄會像一道白光衝進你的頭頂,鑽進你的胸口,再跑到你的手,你的腿,我兒子占據了你,你就成了他!」

  面前這兩片沒有血色的嘴巴,一上一下,一張一合。

  一瞬間,王葉柄好像想明白了,他眨了眨眼,指著祭壇,喊道:「他跑了!道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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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套了。一切都亂套了。

  方才還尊貴無比的道長跨過供台,踩著紙錢,撞進紙紮里,而後和王慶芬廝打在一起。

  金山銀山塌了,紙人破了,紙馬的身上被戳了個巨大的洞,露出竹條骨頭。

  南一彤上前去拽王慶芬,程肅上前去壓無憂道長。

  地質隊對長則不停跺腳,大喊造孽啊。

  弔唁者們快把彼此的耳朵咬掉了。

  陳秋池和和劉波衝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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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慶芬的眼前被黑

  霧籠罩著。

  她看不到黑霧裡面藏著什麼,看不到黑霧外面蓋著什麼,她就這麼抓著面前這個人。

  他那頂五老冠有兩條劍形長帶,她狠狠抓著。

  他下巴有長長的白色鬍鬚,她使勁扯著。

  他腳上蹬著的十方鞋,她用腿壓著。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不停地喊……她是叫王慶芬嗎?她該叫王慶芬嗎?她怎麼能叫王慶芬?

  她生了兩個孩子,一個死在三十五年前,一個死在三十五年後。

  她三十五年一無所有,三十五年後還是一無所有。

  她不應該叫王慶芬。

  她該叫灰塵,飛揚於這世間的數不清的灰塵中的一粒。

  隨時都可以被風捲走,被雨滴侵吞,被無窮無盡的時空烘托成「豪無意義」。

  她本該想明白的,可她怎麼這麼痛?

  這樣的痛纏綿在日日夜夜的每分每秒,浸潤在她身體的每條褶皺,鮮活於她胸口的每次起伏。

  她還不如一頭驢,掛在驢前面的胡蘿蔔抬頭可見。

  掛在她面前的這點好不容易抓住的希望,就這麼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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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

  「媽媽!」

  「媽媽,是我!」

  一道夾雜著輕盈和低沉的奇怪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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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慶芬睜開了眼。

  黑霧消弭,她看見了什麼?

  她看見了一個長發女孩,正笑盈盈地看著她。

  「媽媽。是我。我是李重。」

  第62章

  你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李重啊。

  你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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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藏身在「工蟻」們築造的繁複「蟻穴」中,潛伏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處,行走於正義與罪惡的混沌處……

  我以為我藏得夠深。

  是你,是你把我從我精心打造的世界裡揪出來,是你讓我知道了我來自哪裡,又將去向哪裡,是你把我引以為傲的抉擇變得可笑至極,

  你可真壞啊。

  我親愛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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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是從韓蓉的嘴裡聽到的。

  她說你是個神經病。

  我聽了直樂。被韓蓉這個神經病稱之為神經病的人,那一定很有趣。

  我讓她傳來你的信息,這才發現你和我同歲。

  我咂摸著你的名字,不知道這個字該念zhong還是該念chong。

  沒關係,這不重要。

  在三十五歲這樣的年紀,你得了重病,你不想活了,這很正常。我們能接受人必須死這個事實,卻接受不了比別人提前死,比別人死得痛苦。

  但你要挾韓蓉,讓她在殺了你丈夫的同時,必須殺死你。

  這就不太正常。

  你完全可以先殺了你丈夫,再自殺啊。

  可你說,你的丈夫是母親幫你挑選的,你不能讓母親傷心。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關於我們共同母親的信息。

  當然,我當時並不知道你和我的關係,我和她的關係。

  她是什麼樣的人?我沒有感受過母愛,我說不清楚。

  聽起來,她像是位霸道的傳統家長,喜歡親手控制女兒的婚戀,她定有極度的掌控欲。

  然而,你好似很愛她啊,生怕她傷心,所以不敢親自殺夫。

  可是,按照常理,母親怎麼能愛外人超過自己的親生孩子?

  她更傷心的該是你的離去。

  肯定有什麼隱情?是你悉心掩藏的,不願旁人知道,連母親也隱藏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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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回想起來,我該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可這也許就是命運的指引,冥冥之中,我們是該見最後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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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從上海飛去新安。

  我們約在濱海公園見面。

  彼時夕陽極好,洋洋灑灑的血色紅光鋪在海面上,我很喜歡。這樣的紅像被水沖淡的腥血,有種膨脹、爆炸乃至漸漸消融的過程美感。

  就像方才還在我面前咒罵、叫囂、撕喊的人,被一刀砍下後,肌肉裂開了,血管崩斷了,裡面的血洋洋灑灑噴出來……落在地面上,牆壁上,我的臉上,細細密密,如雨如雪。緊接著這人叫罵聲小了,轉而變成掙扎的呻吟和哀求,漸漸的連這些聲音也發不出了,他徹底變成了啞巴,就像那天的落日跌入大海,終究會歸於沉寂。

  那天,你就坐在濱水的台階上,面前壘落著被不知名藻類覆蓋的巨石,兩旁密密匝匝的紅樹林盎然地接受海浪一重又一重的親吻。

  多麼美好的畫面啊。

  你背對著我,就這麼一個人坐在那裡。旁邊有開心的趕海小孩,有拍照的情侶,有散步的老人,唯有你,沉默地坐在那裡,等一個協助你去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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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了你的名字。

  你猛然轉過頭來。

  我親愛的妹妹,現在回想起這一幕,我覺得你應是第一眼便發現了端倪。

  對不對?

  可你無法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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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是見過面的。在三十五年前。

  在母親的身體裡,我和你來自不同的精子和卵子,但我們同時完成了各自精子和卵子的**,又在同一時間穿過輸卵管,著床在母親的子宮壁上。

  我見過你小水泡般的樣子,你見過我小海馬般的樣子。

  我們同時發育出神經系統,在第四個月時我們的手指和腳趾又同時形成,再後來,我們一起徜徉於母親的羊水裡。

  我們有時頭碰著頭,有時腳纏著腳,有時候你踢了我一下,有時候我踹你一腳。

  我們本該是上天恩賜的彼此的小夥伴,是命中注定該縈繞在一起的對照組。

  然而,命運卻開了個恐怖的玩笑。

  我們在母親的子宮裡相處十個月後,在得見天光的那天,還未睜眼看看彼此,就分開了。

  直到三十五年後的那天。

  那天你轉過身看向我……你那雙如枯井般的雙眼突然有什麼落了進去,滲出微不可見的光。

  我當時以為你總算盼到了我,我這個瘋狂的劊子手……

  可我親愛的妹妹啊,你當時認出我來了吧。

  是因為我們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來自雙胞胎的靈異連結?

  還是我這張已經變作女人打扮的臉讓你看到了似曾相識?

  還是……還是沒有任何原因?

  在你死後,我苦思冥想,怎麼也想不明白。

  然而,更痛苦的是,你已然認出我來,我卻沒有認出你。

  你就這麼平靜地讓我協助你死去,至死都沒說出這個秘密。

  我親愛的妹妹,你有一把無形刀,慣會使用的無形刀。

  你無聲地戳進了我的胸口,直到很久後我才感到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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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就這麼毫無預防地一頭扎進我的命運,坐在了你的身邊。

  海浪在我們面前跳著進進退退的舞,你只看了我一眼便挪開了。

  我瞥見你的手指微微有些抖動,我以為你害怕了。

  我當時還勸你別害怕。

  我希望我如春風般撫過你滿是害怕憤怒的心,如雪花般凝固你躁動恐懼的血,讓你在我面前感到舒適安心,就像嬰兒終於找到了母親的乳、、房,像聖徒終於瞥見了上帝的聖光……就像我做過很多次般,我輕車熟路地拋灑我的溫柔,奉獻我的憐憫,提出我的建議,你和那些被絕症嚇到的人們一樣,該很快折服在我的腳下,聽從我的指揮,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驕傲地走向命運的終點。<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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