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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有關理論物理科學

  我們上古文化,有關於理論物理的學說,那便是五行、十天干、十二地支,乃至後來配合歸納,成為《易經》八卦術數一系的納甲學說。這是先由天文、曆象學識的關係發展,到了兩漢、魏、晉以後,形成為專門的理論法則。無論天文、曆法、星象、醫藥、煉丹、農業、工藝、占卜的龜策,與選揀陰陽順逆的“日者”,以及人文科學的種種,或多或少,統統都受到陰陽家術數思想的影響。即如宋儒理學家們,如程頤、程顥兄弟、朱烹等人,儘管排斥佛老,但也始終仍在陰陽家的範圍內沐浴悠遊。可是,最可惜的,我們過去始終無法跳出這個傳統習慣,把它擴而充之,付之於物理與人生的實際體驗,用來追究宇宙物質的自然科學上去。因此,許多不懂這些學問的人,不是罵它為迷信,便是罵它為不科學,雖然科學的精神,在於實際的求證,是要把理論見證於事實之間,但如果連這些法則與理論還不懂,就輕易地遽下斷言,這正是一種大大的迷信,而且不合於現代科學的求證精神。我個人對於這種觀念的答覆,非常簡單。第一,凡是一種學識,流傳幾千年,還沒有被完全推翻,其中必然有它存在的道理與價值,況且古人不一定都比今人愚笨,凡是研究這些有成就的古人,也都是第一流的聰明人,難道我們“強不知以為知”,遽下斷語,也比古人聰明嗎?第二,即使這些學識,完全是騙人的,它能騙了幾千年來的聰明人,雖然確是騙術,其騙也相當可觀了!你為什麼不去摸摸它的謎底,便下此斷語呢?求學問的態度,最重要的,是虛心學習,“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我們應當深自反省。

  總之,有關於周、秦之際“方士”學術的內容,我們可區別為廣義和狹義兩種,如果從廣義的範圍來講“方士”的學術內容,除了前面所列舉的種種以外,凡是春秋、戰國時期的陰陽家、農家、醫家、乃至雜家,都可歸納在“方士”的學術內容里去。倘使只能從狹義的“方士”學術來講,那便屬於專以研究神仙丹藥、冀求人我生命的長生不老,乃至進而做到“羽化而登仙”的一些專門學術。不過,我們不要忘記,這種專門學術,也正是世界文化史上,最早期的,對於物理與化學等自然科學,與藥物學的創始者,若是妄加輕視,未免太過遺憾了。

  四、關於道家方士學術思想的淵源

  過去一般研究歷史文化學術的習慣,一提到道家,不是想到老子與莊子,便是想到神仙與“方士”,甚之,把老莊、神仙、“方士”三位一體,構成一個“迷離撲朔”的道家形態。每當大家一提到“方士”就很自然地依循傳統的觀念,認為他們產生於戰國時期的燕、齊之間。這批“方士”,大談其陰陽不經之說,與燒煉神仙丹藥之術。因此,流傳下來,至於秦、漢之際,服用“方士”的丹藥就可以成為神仙,做了神仙,便可以長生不死的觀念,就普遍地深入人心了。對於這種觀念的信仰,與追求神仙丹藥的風氣,一直或明或暗地籠罩著中國歷史社會,達兩千年之久,上至帝王,下至平民,歷來都很普遍地受到這種“迷信”觀念的影響。大家儘管“口說無憑”,其實都是“心嚮往之”。在歷史觀念上,我們都人云亦云,既然認為“方士”是戰國時期燕、齊之間的產品,可是,大家都忘記了問一問,為什麼在那個時間,只有燕、齊之間,才會有“方士”的產生呢?他們學術思想的根據,難道完全沒有可靠的來源,都是憑空捏造,專為欺世盜名而騙人的嗎?倘使真是如此,這些所謂的“方士”欺世騙人的謊言與技術,也非常足以自豪了。因為他們不但欺騙過去歷史上都屬於第一流的聰明人,同時他們欺世騙人的遺風,居然能夠一直維持了幾千年,這豈不是一件大有可疑的怪事嗎?因此,我們就需要把戰國時期,燕、齊之間出來的這些“方士”的根源,反覆追查一番了。

  (一)上古傳統文化與周代的道術

  講到上古文化與道術,自魏、晉以後直到現在,始終存在著兩種觀念,一是相信傳統的歷史,絕對崇古而信古的;一是懷疑古代歷史的傳說,儘量想在古人留下的文化遺蹟里,尋找證據,推翻舊說的。時代愈向後來,距古愈遠,疑古的觀念也愈加濃厚與興盛。文化與歷史,事實上本來是不可分離的一體兩面,我們自古以來,素來傳說的上古歷史,往往是與遠古史合一的。但是對於遠古史只有傳說,有關遠古正確的資料太缺乏,所以抱著“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態度如孔子,他在整理遠古與上古文獻的時候,十分謹慎地刪定《書經》,斷自唐虞開始。關於唐虞以上五帝的傳說,只有散見在《大戴禮》與《春秋》的附帶敘述之中了。那便是雖然好古而不疑,到底還是需要採取可以徵信的資料,因此以虞、夏做為斷代的開始。後人再退而求信,便以夏、商、周三代做為標準可信的史料。不過,到了近代和現代,有的採用西洋文化與史學的觀點,對此也表示懷疑了,那是另一問題,在此暫且不加講論。但從孔子開始,雖然斷自唐虞為準,而在周、秦之際,諸子百家的傳述著作中,仍然存疑存信,保留許多自遠古與上古相傳的歷史資料,後來就為道家與道教的思想全盤接受。而且自兩漢以來,從事傳經注釋的儒家學者,在他的注經觀念中,也有許多地方明貶暗褒地保存這種傳統的思想。究竟我們的遠古與上古的文化史,應該確定是如何如何的,我現在站在道家思想的觀念來講,實在很難說。

  那麼,我們現在再來看看自稱為繼孔子著《春秋》後,五百年來的第一人,而且還是極其崇拜孔子的歷史文化哲學思想家司馬遷,在他的著作--《史記》的思想系統中,了解一下他對於上古文化史的看法。他雖然在《伯夷列傳》上提到:“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藝。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但非常顯然的,他在孔子所傳述的六藝以外,仍然不能忘情於其他“極博”的古籍上的傳說。所以他在寫帝王的世系時,就要為五帝作本紀,而且首先提出黃帝,比起孔子保存三代可以徵信文獻的觀念,又是另一的態度與看法。所以,他在《五帝本紀》的“贊”里說:“學者多稱五帝,尚矣!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與縉通)紳先生難言之。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傳。余嘗西至空峒,北過球鹿,東漸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總之不離古文者近是。予觀《春秋》、《國語》,其發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顧第弗深考。其所表見,皆不虛,書缺有間矣其軼乃時時見於他說,非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固維為淺見寡聞道也。余並論次,擇其言尤雅者,故著為本紀書首。”在他的《五帝本紀》“贊”里,我們可以看出以他考察所得的結果,“長老皆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是說明民間老前輩們的傳說,處處都提到黃帝,同時,堯與舜的地方,文化風俗的教化遺蹟,也各有不同之處,並不完全一致。其實,不但堯、舜的風教,各自代表不同的時代與地方的背景,就是堯、舜、禹三代的風教,也各自不同,並非完全是一貫的傳統的,何況夏、商、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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