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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陣讓楊克上車,他也上了車並打開車內燈,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卡片說:還有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就是華夏傳說中那個神秘的饕餮神獸。我認為饕餮也很可能是由狼演變而來的,後來饕餮再演變為龍。《辭海》說:饕餮是“傳說中的貪食的惡獸。古代鐘鼎彝器上多刻其頭部形狀作為裝飾。《呂氏春秋·先識》:‘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辭海》在解釋饕字說:饕即“貪,《漢書·禮樂志》:‘貪饕險’顏師古註:‘貪甚曰饕。’特指貪食。”

  上面幾段話里有三個問題需要注意:

  一是,饕餮是一種“惡獸”,而不是魚蛇蟒鱷,不屬於魚類或爬行類。《辭海》中還有附有商周鼎上的饕餮紋。你只要看一看就可以認出那個兇惡的猛獸像誰,非常像狼的正面像,也是圓眼吊睛,兇狠無比。

  二是,饕餮甚貪食。這個特徵鮮明地指出了狼的特性。“極貪食”是草原狼的最突出的特性之一,咱倆養過狼,太知道狼的這個天性了,咱倆可以舉出無數個狼貪食的例子。天下再沒有比狼更貪食的動物了。不信可以讓人去問老牧民,天下最“貪食的惡獸”是誰?回答肯定是狼。人所共知,“貪”就是狼性的代名詞。董仲舒說秦“以貪狼為俗”,也把貪與狼相併列。中國人形容貪食總是用“狼吞虎咽”,而且還把狼排在虎之前,狼比虎更貪食。形容貪心都說“狼子野心”,不會說“虎子野心”。

  由於饕餮具有“惡獸”和“甚貪食”這兩個狼的特徵,而且饕餮紋又像狼。因此,傳說中的饕餮很可能就是狼,或是從狼演變而來的神獸。

  三是,饕餮成為商周鼎的主要紋飾,這就涉及到一系列的問題。寶鼎是華夏民族在青銅時代的立國之重器。在周朝,“一言九鼎”的“鼎”,是象徵至高無上王權的神器和禮器,也是祭天祭祖的祭器,鼎在華夏先民心目中處於民族“圖騰柱”的地位。因此,只有屬於民族的圖騰才有資格登上如此崇高的地位,而被鐫刻鑄造在寶鼎重器之上。這一現象又反映出兩個問題:其一,到商周時,華夏族可能還仍然崇拜狼圖騰,至少是猛獸圖騰,炎帝黃帝族祖先的圖騰崇拜遺風可能還繼續存在,而周朝時期的華夏族受狼圖騰的影響更深,因為,周起源於西戎,而西戎大多是崇拜狼圖騰的遊牧族。其二,當時的“龍”可能還沒有被普遍接受,尚未真正成為華夏族的民族圖騰,否則,象徵王權的寶鼎就一定會以龍作為主要紋飾。而且,當時周天子也還沒有坐龍座,那時還延續著炎黃遊牧遺風,席地而坐。

  周鼎上的紋飾主要由饕餮紋和雲紋所組成,以饕餮為中心,雲紋環繞其周圍。顯然,饕餮神獸在天上,從雲層里探出頭,俯看人間。它的身體則藏在雲里,不知是否有蛇身或龍身,但是如果在饕餮腦袋後面續上龍身,那就與後來的標準龍相差不遠了。所以,我認為,在狼圖騰和龍圖騰之間可能還有一個饕餮圖騰的過渡階段。饕餮既有狼的性格,又有後來龍的猙獰面目。

  以前我始終不理解為什麼青銅時代的華夏族,會崇拜那麼貪吃的饕餮,竟然把它捧上國家神器的地位。難道那時的中國人就那麼貪吃嗎?因而也就那麼崇拜貪食的惡獸?而饕餮貪婪的吃相真是毫無神聖可言。但是後來當我發現饕餮有可能是狼圖騰的變形的時候,我立即想通了。貪食只是狼的一個特徵,是狼精神和性格的表象。商周時期的華夏族對饕餮神獸的崇拜,是對遊牧先祖狼圖騰崇拜的承續,狼雖然貪食,但是它的兇猛進取、威武不屈、寧肯戰死、不願病終的精神才是早期華夏族崇拜它的根本原因。這個原因只有深刻了解狼以後才能理解,而後來恨狼怕狼的農耕民族和儒家就難以理解,所以無法給人以信服的解釋。再後來,當農耕和儒家越來越占統治地位的時候,貪吃的惡獸——饕餮,就必然從國家神器上退位,被改造成龍,讓位給龍。

  歷史上的狼精神曾征服了無數個遊牧民族,而無數個遊牧民族又是那麼強烈地崇拜狼圖騰。為什麼入主中原或中國的遊牧民族的帝王,到後來也那麼喜歡穿中華的龍袍,坐中華的龍座,可能就是因為他們在龍圖騰里看到了他們民族的狼圖騰的變形或影子,龍圖騰實際上就是改形換面不變心的草原民族的飛狼圖騰。然而,正像遊牧民族來到華夏農田以後,他們的遊牧精神被改造成農耕意識那樣,遊牧民族的圖騰精神也必然被農耕存在所改造,於是保護草原的狼圖騰也就變成主管農耕的命脈——呼風喚雨的龍圖騰,於是狼就變成了龍。而且,在龍圖騰上又加上了許許多多的農耕民族的觀念和意識,把龍圖騰的原始精神實質改得面目全非,蠻好的強悍進取的狼圖騰民族精神,竟被改造成象徵帝王權威的專制暴力精神。龍圖騰成為中國歷代專制帝王狐假虎威,鎮嚇人民的帝王圖騰。龍袍只屬於皇帝一人,九龍九爪。其他七龍七爪,五龍五爪的官袍不能稱之為龍袍,只能叫作蟒袍。進入現代社會的中華民族,特別需要清除民族圖騰裡面後加上去的專制帝王的糟粕,而應當還其華夏民族圖騰的本來面貌——狼圖騰精神。

  中華龍令人恐懼的兇猛形象和身體裡面,最初蘊含的很可能就是令人敬仰的狼圖騰精神和靈魂。中華龍圖騰與中華狼圖騰也可能具有不可割斷的血緣關係,但是,在精神實質上,中華龍已完全異化:自由的狼變為專制的龍,全民族的精神楷模變成了獨裁者的化身;具有蓬勃生命力的圖騰演變成了毫無生命力的龍舞道具空殼、紙龍紙老虎。

  只有抽掉中華龍圖騰中的封建帝王專制精神,而重新“注入”狼圖騰自由強悍的進取精神,那麼,未來的中國巨龍才有可能真正騰飛,飛向全球,飛向太空,去為中華民族和整個人類開拓更廣闊的生存發展空間。

  兩人在車裡吃光了午餐的剩食,還是壓不住腹中飢腸轆轆的聲音。楊克說:我真想跟饕餮那樣吃下去整盆手把肉。陳陣說:嘎斯邁要是看見咱倆像狼一樣的吃相準保高興。楊克打開了所有的車燈,駕著吉普向西北邊境線草場駛去。翻過高坡,可以看到遠處像燈塔那樣一亮一滅的燈光,嘎斯邁一定握著手電在那裡站得很久了。陳陣從後視鏡久久地回望朦朧月光下靜靜的狼山,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再回來……

  2002年春,巴圖和嘎斯邁從額侖草原給陳陣打來電話說:額侖寶力格蘇木(鄉)百分之八十的草場已經沙化,再過一年,全蘇木就要從定居放牧改為圈養牛羊,跟你們農村圈養牲畜差不多了,家家都要蓋好幾排大房子呢……

  陳陣半天說不出話來。

  幾天以後,窗外突然騰起沖天的沙塵黃龍,遮天蔽日。整個北京城籠罩在嗆人的沙塵細粉之中,中華皇城變成了迷茫的黃沙之城。

  陳陣離開電腦,獨自佇立窗前,愴然遙望北方。狼群已成為歷史,草原已成為回憶,遊牧文明徹底終結,就連蒙古草原狼在內蒙草原上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那個古老的小狼故洞也將被黃沙埋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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