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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陣看著小狼,想得腦袋發疼,總覺得小狼像一個什麼人,又好像是別的什麼東西。想著看著,忽然腦中靈光一閃,他立刻想起希臘神話中的蓋世英雄安泰。難道草原狼也有安泰的那個致命弱點麼?在希臘神話中,安泰雖然英勇無敵,舉世無雙,但是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他一旦脫離了生他養他的大地母親蓋婭,他的身體就失去了一切的力量。他的敵人蓋爾枯里斯發現了這個弱點,就設法把安泰舉到半空,然後在空中把他扼死。莫非草原狼也是這樣,一離開草原地面,脫離了生它養它的草原母親,它就會神功盡棄、變得軟弱無力?難道草原狼對草原母親真有那麼深重的依賴和依戀?難道草原狼的強悍和勇猛真是草原母親給予的?

  陳陣又突然猛醒,莫非英雄安泰和大地母親蓋婭的神話故事,就來源於狼?非常可能的是:具有遊牧血統的雅利安希臘人,在早期遊牧生活中也曾經養過小狼。他們在搬運小狼的時候,發現了小狼的這個令人不可思議和發人深省的弱點,從中得到了啟發,因而創作了那個偉大的神話故事。而安泰和蓋婭的神話故事的哲理,曾影響了多少東西方人的精神和信念啊,甚至聯共(布)黨史都把這個故事和哲理作為全書的結束語,以告誡全世界的共產黨人不要脫離大地母親——人民,否則,再強大無敵的黨,也會被敵人掐死在半空。陳陣對聯共黨史那最後兩頁中的那個神話的教誨,早已熟記在心。

  然而,陳陣沒有想到在蒙古草原上,他似乎碰見了這個偉大神話的源頭和原型。希臘神話的誕生雖然過去了兩千多年,但是草原狼卻仍然保持著幾千年前的個性和弱點。草原狼這種古老的活化石,對現代人探尋人類先進民族的精神起源和發展具有太重要的價值。陳陣又想起了羅馬城徽上那位偉大的狼母親和它奶養的兩個狼孩——那兩個後來創造了羅馬城的兄弟……狼對東西方人的精神影響真是無窮無盡,直到如今,狼精神的哲理仍然在指導著先進民族。然而,現實生活中的狼,卻正在被愚昧的人群無情斬殺……

  陳陣胳膊上的傷,又開始鑽心地疼起來。但他不僅絲毫沒有怪罪小狼,反而感謝小狼隨時隨地對他的啟迪。他無論如何也要把小狼養成一條真正的大狼,並一定要留下它的後代。

  哲理太深太遠,陳陣不得不回到眼前——現實的問題是,以後到秋季冬季頻繁搬家怎麼辦?尤其到小狼完全長成大狼,誰還敢把它抱進車筐?車筐再也裝不下它了,總不能騰出一輛車專門用來搬狼吧?到了冬季還得專門用一輛牛車裝肉食,車就更不夠用了。沒有搬家用的牛糞,怎麼取暖煮茶做飯?總不能老向嘎斯邁借吧?陳陣一路上心悸不安,亂無頭緒。

  一下坡,車隊的六條大犍牛聞到了牛群的氣味,開始大步快走,拼命向遠處一串串芝麻大小的搬家車隊追去。

  牛車隊快走出夏季新草場的山口時,一輛“嘎斯”輕型卡車,卷著滾滾沙塵迎面開來。還未等牛車讓道,“嘎斯”便騎著道沿開了過去。在會車時,陳陣看見車上有兩個持槍的軍人,幾個場部職工,和一個穿著蒙古單袍的牧民,牧民向他招招手,陳陣一看竟是道爾基。看見打狼能手道爾基和這輛在牧場打狼打出了名的小“嘎斯”,陳陣的心又懸到嗓子眼。他跑到車隊前問張繼原:是不是道爾基又帶人去打狼了?

  張繼原說:那邊全是山地,中間是大泡子和小河,卡車使不上勁,哪能去打狼呢?大概去幫庫房搬家吧。

  剛走到草甸,從小組車隊方向跑來一匹快馬。馬到近處,兩人都認出是畢利格阿爸。老人氣喘吁吁,鐵青著臉問道:你們剛才看見那輛汽車上有沒有道爾基?

  兩人都說看見了。老人對陳陣說:你跟我上舊營盤去一趟。又對張繼原說:你一人趕車先走吧,一會兒我們就回來。

  陳陣對張繼原小聲說:你要多回頭照看小狼,照看後面的車。要是小狼亂折騰,車壞了就別動,等我回來再說。說完就跟老人順原路疾跑。老人說:道爾基準是帶人去打狼了,這些日子,道爾基打狼的本事可派上大用場。他漢話好,當上了團部的打狼參謀,牛群交給了他弟弟去放,自己成天帶著炮手們開著小車卡車打狼。他跟大官小官可熱乎啦,前幾天還帶師里的大官打了幾條大狼,現在人家是全師的打狼英雄了。

  陳陣問:可是那兒全是山和河,怎麼打?我還不明白。

  老人說:有一個馬倌跑來告訴我,說道爾基帶人帶車去舊營盤了,我一猜就知道他幹啥去了。

  陳陣問:他去幹啥?

  老人說:去各家各戶的舊營盤下毒、下夾子。額侖草原的老狼、瘸狼、病狼可憐吶,自個兒打不著食,只能靠撿大狼群吃剩的骨頭活命。它們平常也去撿人和狗吃剩下的東西,飢一頓,飽一頓。每次人畜一搬家,它們就跑到舊營盤的灰堆、垃圾堆撿東西吃。什麼臭羊皮、臭骨頭、大棒骨、羊頭骨、剩飯剩奶渣,還把人家埋的死狗、病羊、病牛犢刨出來吃。額侖的老牧民都知道這些事。有時候牧民搬家,把一些東西忘在舊營盤,等回到舊營盤去找,常常能看見狼來過的動靜。牧民信喇嘛,心善,都知道來舊營盤找食的那些老狼病狼可憐,沒幾個人會在那兒下毒下夾子,有些老人搬家的時候還會有意丟下些吃食,留給老狼。

  老人嘆了口氣說:可自打一些外來戶來了以後,時間長了,他們也看出了門道。道爾基一家從他爹起,就喜歡在搬家的時候給狼留下死羊,塞上毒藥和下夾子,過一兩天再回來殺狼剝狼皮。他家賣的狼皮為啥比誰家的都多?就是他家不信喇嘛,不敬狼,什麼毒招都敢使,殺那些老狼瘸狼也真下得了手。你說,狼心哪有人心毒啊……

  老人滿目淒涼,鬍鬚顫抖地說:這些日子,他們打死了多少狼啊。打得好狼東躲西藏,都不敢出來找東西吃了。我估摸大隊一走,連好狼都得上舊營盤找東西吃。道爾基比狼還賊吶……再這麼打下去,額侖草原的人就上不了騰格里,額侖草原也快完了。

  陳陣無法平復這位末代遊牧老人的傷痛。誰也阻止不了惡性膨脹的農耕人口,阻止不了農耕對草原的掠奪。陳陣無法安慰老阿爸,只好說:看我的,今天我要把他們下的夾子統統打翻!

  兩人翻過山樑,向最近一個舊營盤跑去。離營盤不遠處,果然看見留下的汽車車輪印。汽車的動作很快,已經轉過坡去了。兩人走近營盤,再不敢貿然前行,生怕鋼夾打斷馬蹄腕。兩人下了馬,老人看了一會兒,指指爐灰坑說:道爾基下的夾子很在行,你看那片爐灰,看上去好像是風吹的,其實是人撒的,那爐灰底下就是夾子,旁邊還故意放了兩根瘦羊蹄。要是放兩塊羊肉,狼倒會疑心。瘦羊蹄本來就是垃圾堆里的東西,狼容易上當。我估摸他下夾子的時候,手上也是沾著爐灰乾的,人味就全讓爐灰給蓋住了。只有鼻子最靈的老狼能聞出來。可是狼太老了,鼻子也老了,就聞不出來……

  陳陣一時驚愕而氣憤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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