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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任何安慰的語言都是多餘的,許雲程需要哭一場,狠狠地哭一場。哭一哭這些年的風霜雨落,哭一哭這些年的隱忍與折辱。

  等人哭累了,等到天邊微微露出曙光,徐遺才將許雲程身子擺向自己,讓他枕在自己的雙腿上,好於頭頂上落下一吻。

  「阿程,天亮了。」

  許雲程將父親的墓移至母親墓邊,徐遺提筆寫下碑名,二人一同立上。這兩個墓旁還有一新挖的坑,用來埋葬那隻木盒。

  許雲程灑著黃土:「何大哥,咱們回家了,抱歉,回來得有些遲。」

  徐遺摸出那隻箭矢遞去,猶豫道:「還有件事,原本不想現在告訴你,但我不願瞞你。」

  許雲程接過,他瞧見了箭矢上的「元」字里填滿了血跡,則默默地放進坑裡一起埋了。

  「元真戰死,此戰暫休。」徐遺觀察許雲程的神色,不忍再說下去。

  「還要打嗎?」

  「只要虞州三地沒有收復,戰爭就永不結束。」徐遺捧起許雲程蒼白無神的臉,「阿程,別這樣怪自己,無論事態如何發展,這戰都會打,你同那些飽受戰火摧殘的人一樣,也身處其中。

  你身上冤屈未洗盡,接下來我要回京一趟,你就在這等我,好嗎?」

  許雲程眼中慢慢恢復光芒,抓住徐遺的手,定睛:「我同你一起回京,你說過的,我們是同行之人。」

  「好。」

  第96章

  「今日早朝,諸公有什麼需要稟奏的?」

  韓騫站在大殿中央正對群臣,群臣則默不作聲,可當中有些人稍作惱怒,卻只敢哼氣。

  韓騫:「那便退朝吧。」

  「大相公且慢。」

  一道冷漠的嗓音打斷眾人,趙眄自內殿走出,階下群臣間即刻七嘴八舌地交談起來,無外乎是說趙眄被官家免了早朝,怎敢出現在這。

  果不其然,韓騫抓住這點斥責:「安王殿下在這,是否違了聖意?」

  趙眄傲然挺立在階上,眼眸染恨,聲音冷冽:「官家雖不臨朝,但是就在這後面,大相公要不親自去問問,本王有無抗旨。」

  韓騫表情閃過一絲僵滯,對著內殿頷首屈膝:「官家,臣有一事稟奏,如今北真提出休戰,暫無外患。而我朝內事不穩,應急需解決。」

  趙眄聽後走下台階,嘲道:「暫無外患?大相公就如此篤定北真甘心休戰嗎,戰死一個元真就讓你們得意忘形,別忘了虞州三地還在他人手中。什斡哥野心極大,其弟遼王也不容小覷,北真能出一個元真或許就能出第二個。反觀我們,行軍作戰處處漏弊,魏西行死了,誰能頂上他的位置,諸公倒是說一個出來。」

  群臣中有一人站出來:「安王,我們論的是內事,至於這打戰嘛總能再議。」

  「好,那就依你所言,好好論一論。宣徐遺與許雲程。」

  一個被罷官,一個死刑重犯就出現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林文凡的視線穿過群臣交頭接耳的動作看向他們二人,內心終於得以平靜。

  徐遺站定,手呈那份奏疏,胸腔震鳴,他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清晰而有力。

  徐遺:「永泰十二年十二月,北真犯我朝大興關,監軍袁淘濫用職權、私自扣押魏西行發往朝廷的軍報。」

  徐遺:「永泰十三年二月,北真與我朝背水關發動總攻,緊急軍報因茶亭縣驛丞曹遠疏漏延誤,驛丞譚普為擺脫罪名,勾結呂信與沿途官驛枉害鋪兵許泰與其子許雲程。」

  許雲程:「三月我流放途中,曹遠欲斬草除根,串通解差陳十、李三對我下殺手,後又殺害他們二人滅口。」

  徐遺:「永泰十八年七月監事司初立,廬陵府門前聚眾鬧事者乃韓騫與呂信指使。」

  徐遺:「永泰十九年一月,櫟陽水匪重現,經查證,這群水匪實則為呂信移貢品、吞公錢、販火藥而生,以淮莊、兗州為據點。」

  許雲程:「同年,又指使他人栽贓嫁禍給濟河瓦子,殘害數名無辜百姓。」

  徐遺:「永泰九年樞密院正使沈來棠下獄,因其發現呂信私吞貢品,吳勝偽造國書。當年韓騫與呂信聯手黨同伐異,令沈家蒙冤至今。永泰十九年知事情敗露,為掩蓋罪行,呂信不惜殺害監事司官員陳浮嫁禍吳勝。而韓騫勾結大理寺部分官員,將吳勝轉移至大理寺,以便死無對證。」

  趙眄:「還有,徐遺暗訪昌泊時,呂信曾派殺手攔截。奉命前往定溪查陳王買官案,也派了不少殺手。」趙眄忽然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廢太子私印一事,也是呂信所為。」

  徐遺:「永泰二十年十月,王識買官東窗事發,經查證,他於永泰十六年秋榜舉試中賄賂考官之一的陳靈,買了原本屬於寇如山的名次與官職。韓大相公,你身為主考官是否知情?」

  群臣譁然,皆是聽得一愣又一愣,這時馬無言站出來:「徐遺,這關於呂信的罪名早已分明,可韓大相公的,可有證據?」

  徐遺舉起奏疏:「這不是我一家之言,而是萬家之言、萬民之言,字字屬實,句句得證!」

  馬無言順勢接過長長的奏疏展開一看,末尾署上了無數人的名字。

  徐遺、許雲程、趙眄、趙瞻、陳梢雲、楊庭芳、沈淨溪、寇如山等等……

  馬無言面向安王:「殿下,此事非同小可,這二人都是有罪加身,為不失偏頗,可還有其他證人?」

  趙眄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下官可以為此作證。」

  林文凡緩緩走出來,剛才還一面看戲的大臣,尤其是站在韓騫這邊的這會面色極其難看。他們都知,林文凡可是韓騫現今最得力的人。

  趙眄看向韓騫:「韓大相公,還有什麼內事要對官家所奏?」

  「陛下——」

  朱內官一聲撕心哭喊令大殿頓時安靜,他拖著一把老骨頭跪在趙眄面前。

  「王爺,官家……官家剛剛駕崩了……」

  群臣皆跪,呼喊:「陛下。」

  趙眄失神,一時說不出話,怔怔望著內殿方向,落下一滴淚。

  前有哥哥驟然離他而去,現在連父親也走了,自他記事起,這座皇宮只有他和哥哥兩個皇子。

  如今,他再也沒有親人了。

  上早朝之前,自己還侍奉過湯藥,確認父親氣色好多了的。

  怎麼就離開了?

  趙眄對病重的趙琇問道:「在爹爹心裡,究竟什麼才是最要緊的?大哥沒有告訴我,但我想,應該不會是我們。」

  趙琇臥病良久,即使太醫竭盡全力挽救,可他的身體經趙瞻逝世刺激後,已油盡燈枯。

  趙琇滿頭白髮望向圍住他的床帳,雙目發昏,喉間滾動但怎麼也發不出聲,僵硬的手臂拼盡往趙眄那伸去。

  他看見趙眄跪在床前說道:「身為臣,自當忠君、愛君、敬君,但作為兒子,我可以恨你。」

  對於這個父親,趙眄雖有恨,但父親的關愛不是沒有渴望得到過。

  極盡渴望,未曾擁有。

  四子趙眄,德行無虧,為政勤勉,繼登皇位,安邦萬載。

  徐遺官復原職,許雲程無罪釋放。

  罷免韓騫,流放北地,無詔不得回京。

  林文凡等官員貶黜離京。

  「盈之,我輸了。」林文凡最後再望廬陵一眼,背身抬腳離去。

  徐遺和許雲程站在南薰門的城樓上,以目送之。

  先帝崩逝,趙眄罷朝五日。再為先太子修陵,重新以太子儀制下葬。最後親手寫下罪己詔,登基時昭告天下百姓。

  重組朝臣,除弊政,改軍制,與民休養生息。

  「官家。」

  「快快請起。」趙眄迅速扶住要行禮跪下的陳內官。

  趙眄:「陳內官,你若想繼續留在宮裡,就留在我身邊吧。若想還鄉,我會為你在家鄉置辦宅子,讓你後生無虞。」

  陳內官:「官家,小人自小進宮,家人早就見不上了,後半輩子,只想為太子殿下守陵。」

  趙眄點頭:「好,我答應你。」

  陳梢雲想著趙眄近日心情不佳,特地尋來好酒同飲,好為他散心,當皇宮處處找不著人時,他就只能照例去東宮找了。

  落日生霞,灑了廬陵滿城,灑進這座宮殿裡。可霞暉長到趙眄身旁一寸的地方便停了,而且一退再退。

  陳梢雲推門進去,他看見趙眄坐在地上手握一隻木蜻蜓與一封信默默掩泣,這人即便是思念兄長也只敢來這,從不敢去墓前。

  新柳已快長成,要令這個孤獨的人,如之奈何啊。

  「嘰嘰嘰」

  「嘰嘰嘰」

  殿中窗台上,忽飛來兩隻鳥兒停留,一隻正繞著另一隻跳動。

  涑水河緩緩流著,河上船家安逸的歌聲傳進徐遺家中。

  許雲程:「盈之,你在看什麼呢?」

  徐遺痴痴地感嘆一聲:「我在看我們的影子,真好。」

  斑駁的白牆上綴著片片晃動的竹影,竹影中有兩人並肩而立,緊緊相依。在此之下,還有兩壇盛滿雨水的酒罈,同樣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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