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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莫大姐歸家,次日病了一日酒,昨日到郁家之事,猶如夢裡,多不十分記得,只依稀影響,認做已約定楊二郎日子過了,收拾停當,只待起身。豈知楊二郎處雖曾說過兩番,曉得有這個意思,反不曾精細叮嚀得,不做整備的。到了秋分這夜,夜已二鼓,莫大姐在家裡等候消息。只聽得外邊拍手響,莫大姐心照,也拍拍手開門出去。黑影中見一個人在那裡拍手,心裡道是楊二郎了。急回身進去,將衣囊箱籠,逐件遞出,那人一件件接了,安頓在船中。莫大姐恐怕有人瞧見,不敢用火,將房中燈打滅了,虛鎖了房門,黑里走出。那人扶了上船,如飛把船開了。船中兩個多是低聲細語,況是慌張之際,莫大姐只認是楊二郎,急切辨不出來。莫大姐失張失志,歷碌了一日,下得船才心安。倦將起來,不及做甚麼事,說得一兩句話,那人又不十分回答。莫大姐放倒頭,和衣就睡著了去。

  比及天明,已在潞河,離家有百十里了。撐開眼來看那艙里同坐的人,不是楊二郎,卻正是齊化門外的郁盛。莫大姐吃了一驚道:“如何卻是你?”郁盛笑道:“那日大姐在岳廟歸來途中,到家下小酌,承大姐不棄,賜與歡會。是大姐親口約下我的,如何倒吃驚起來?”莫大姐呆了一回,仔細一想,才省起前日在他家吃酒,酒中淫媾之事,後來想是錯認,把真話告訴了出來。醒來記差,只說是約下楊二郎了,豈知錯約了他?今事已至此,說不得了,只得隨他去。只是怎生發付楊二郎呵?因問道:“而今隨著哥哥到那裡去才好?”郁盛道:“臨清是個大馬頭去處,我有個主人在那裡,我與你那邊去住了,尋生意做。我兩個一窩兒作伴,豈不快活?”莫大姐道:“我衣囊里盡有些本錢,哥哥要營運時,足可生發度日的。”郁盛道:“這個最好。”從此莫大姐竟同郁盛到臨清去了。

  話分兩頭。且說徐德衙門公事已畢,回到家裡,家裡悄沒一人,箱籠什物皆已搬空。徐德罵道:“這歪刺姑一定跟得姦夫走了!”問一問鄰舍,鄰舍道:“小娘子一個夜裡不知去向。第二日我們看見門是鎖的了,不曉得裡面虛實。你老人家自想著,無過是平日有往來的人約的去。”徐德道:“有甚麼難見處?料只在楊二郎家裡。”鄰舍道:“這猜得著,我們也是這般說。”徐德道:“小人平日家醜須瞞列位不得。今日做出事來,眼見得是楊二郎的緣故。這事少不得要經官,有煩兩位做一敝見證。而今小人先到楊家去問一問下落,與他鬧一場則個。”鄰舍道:“這事情那一個不知道的?到官時,我們自然講出公道來。”徐德道:

  “有勞,有勞。”當下一忿之氣,奔到楊二郎家裡。恰好楊二郎走出來,徐德一把扭住道:“你把我家媳婦子拐在那裡去藏過了?”楊二郎雖不曾做這事,卻是曾有這話關著心的,驟然聞得,老大吃驚,口裡嚷道:“我那知這事,卻來賺我!”徐德道:“街訪上那一個不曉得你營勾了我媳婦子?你還要賴哩!我與你見官去,還我人來!”楊二郎道:“不知你家嫂子幾時不見了,我好耽耽在家裡,卻來問我要人,就見官,我不相干!”徐德那聽他分說,只是拖住了交付與地方,一同送到城上兵馬司來。

  徐德衙門情熟,為他的多,兵馬司先把楊二郎下在鋪里。次日,徐德就將奸拐事情,在巡城察院衙門告將下來,批與兵馬司嚴究。兵馬審問楊二郎,楊二郎初時只推無干。徐德拉同地方,眾一證他有好,兵馬喝叫加上刑法。楊二郎熬不過,只得招出平日通姦往來是實。兵馬道:“姦情既真,自然是你拐藏了。”楊二郎道:“只是平日有好,逃去一事,委實與小的無涉。”兵馬又喚地方與徐德問道:“他妻子莫氏還有別個姦夫麼?”徐德道:“並無別人,只有楊二郎好稔是真。”地方也說道:“鄰里中也只曉楊二郎是姦夫,別一個不見說起。”兵馬喝楊二郎道:“這等還要強辨!你實說拐來藏在那裡?”楊二郎道:“其實不在小的處,小的知他在那裡?”兵馬大怒,喝叫重重夾起,必要他說。楊二郎只得又招道:“曾與小的商量要一同逃去,這說話是有的。小的不曾應承,故此未約得定,而今卻不知怎的不見了。”兵馬道:“既然曾商量同逃,而今走了,自然知情。他無非私下藏過,只圖混賴一時,背地裡卻去奸宿。我如今收在監中,三日五日一比,看你藏得到底不成!”遂把楊二郎監下,隔幾日就帶出鞫問一番。楊二郎只是一般說話,招不出人來。徐德又時時來催稟,不過做楊二郎屁股不著,打得些屈棒,毫無頭緒。楊二郎正是俗語所云:

  從前作事,沒興齊來,

  鳥狗吃食,白狗當災。

  楊二郎當不過屈打,也將霹誣枉禁事情在上司告下來,提到別衙門去問。卻是徐德家裡實實沒了人,姦情又招是真的。不好出脫得他。有矜疑他的,教他出了招貼,許下賞錢,募人緝訪。然是十個人內倒有九個說楊二郎藏過了是真的,那個說一聲其中有冤枉?此亦是楊二郎淫人妻女應受的果報。

  女色從來是禍胎,姦淫誰不惹非災?

  雖然逃去渾無涉,亦豈無端受枉來?

  且不說這邊楊二郎受累,累年不決的事。再表郁盛自那日載了莫大姐到了臨清地方,賃間閒房住下,兩人行其淫樂,混過了幾時。莫大姐終久有這楊二郎在心裡,身子雖現隨著郁盛,畢竟是勉強的,終日價沒心沒想,哀聲嘆氣。郁盛起初綢繆相處了兩個月,看看兩下里各有些嫌憎,不自在起來。郁盛自想道:“我目下用他的,帶來的東西須有盡時,我又不會做生意,日後怎生結果?況且是別人的妻小,留在身邊,到底怕露將出來,不是長便。我也要到自家裡去的,那裡守得定在這裡?我不如尋個主兒賣了他。他模樣盡好,到也還值得百十兩銀子。我得他這些身與他身邊帶來的許多東西,也盡勾受用了。”打聽得臨清渡口驛前樂戶魏媽媽家裡養許多粉頭,是個興頭的鴇兒,要的是女人。尋個人去與他說了。魏媽只做訪親來相探望,看過了人物,還出了八十兩價錢,交兌明白,只要抬人去。郁盛哄著莫大姐道:“這魏媽媽是我家外親,極是好情分。你我在此異鄉,圖得與他做個相識,往來也不寂寞。魏媽媽前日來望過了你,你今日也去還拜他一拜才是。”莫大姐女眷心性,巴不得尋個頭腦外邊去走走的。見說了,即便梳妝起來。

  郁盛就去雇了一乘轎,把莫大姐竟抬到魏媽家裡。莫大姐看見魏媽媽笑嘻嘻相頭相腳,只是上下看覷,大刺刺的不十分接待。又見許多粉頭在面前,心裡道:

  “甚麼外親?看來是個行院人家了。”吃了一杯茶,告別起身。魏媽媽笑道:“你還要到那裡去?”莫大姐道:“家去。”魏媽媽道:“還有甚麼家裡?你已是此間人了。”莫大姐吃一驚道:“這怎麼說?”魏媽媽道:“你家郁官兒得了我八十兩銀子,把你賣與我家了。”莫大姐道:“那有此話!我身子是自家的,誰賣得我!”魏媽媽道:“甚麼自家不自家?銀子已拿得去了,我那管你!”莫大姐道:“等我去和那天殺的說個明白!”魏媽媽道:“此時他跑自家的道兒,敢走過七八里路了,你那裡尋他去?我這裡好道路,你安心住下了罷,不要討我殺威棒兒吃!”莫大姐情知被郁盛所賺,叫起撞天屈來,大哭了一場。魏媽媽喝住只說要打,眾粉頭做好做歉的來勸住。莫大姐原是立不得貞節牌坊的,到此地位,落了圈套,沒計奈何,只得和光同塵,隨著做娼妓罷了。此亦是莫大姐做婦女不學好應受的果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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