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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螢抬起頭,望著他,眼神有些呆呆的,沒說話。但他用他的雙手緊緊抱住主上,甚至違背了當初不能對主人使用他那蠻力的約定,只為了將人留在他的身邊。

  義蛾生又說:「聽話,去吧。」

  雪螢看著他,眼睛裡漸漸地蓄起眼淚。他強忍著淚意,低聲問:「主上,一起走好不好?」

  義蛾生看著他這副要哭不哭的模樣,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一天,雪螢也是這麼哭哭啼啼的跑回來要找他,跟他說:「雪螢今天殺人了。」

  他心裡大驚,待到冷靜下來後,才將前因後果問了個清楚。是出門時遇到要刺殺義遙風的刺客,雪螢近身保護他,再是心性單純,碰到主君遇刺,最終還是不得不下了狠手,將那不死不休的刺客徹底斷氣。

  可他這是第一次殺人,自己反而怕得要死,一直哭到快要天亮,也讓義蛾生哄了一夜,才慢慢收住眼淚,漸漸地好了起來。

  最後,義蛾生跟他說:「等到孤登基,再也不會讓你殺人。」

  那應該是雪螢最後一次在他面前肆意大哭,在那之前,還有雪螢見他受傷時的哭泣,做噩夢時找他的哭泣。他發現自己永遠都沒有辦法抵抗雪螢的眼淚,只要他一哭,他就會答應他的任何要求,情願將天下都捧到他面前,換他臉上不再出現悲傷。

  直到今天,他一如過往般的哄著他的寶貝,用的是真心誠意,絕非虛假的謊言:「朕會跟你一起走,只是會晚一些……晚個幾天,等到宮裡的事情處理完,朕就去接你。你從蛻化期醒來時看見的第一個人,一定是朕。」

  雪螢淚汪汪地問:「真的嗎?」

  義蛾生笑道:「當然是真的。」

  雪螢又說:「那你說,絕對不會欺騙雪螢。」

  義蛾生很莊重地說:「朕對天發誓,絕對不會欺騙雪螢兒。」

  雪螢低下頭,神色還是很抗拒,但沒有繼續說出「不要走」的話。

  義蛾生低頭在他唇上親了親,然後將他抱起來,放在船上。他轉頭看著義晴央,點了點頭,義晴央便朝船頭招手,示意士兵準備啟航。

  蘇逢站在船上,問跟在陛下身後的萬笠:「萬笠兄,你不與我們一起到天螢谷玩玩?」

  萬笠朝他們揮揮手:「我在宮裡也挺好的——正好陪著陛下。」

  義蛾生做了一個手勢:「走吧。」

  長空萬里,疾風獵獵,將船上風帆吹得鼓脹,士兵們高聲齊喝,盪櫓加速。船體漸漸離岸遠去,雪螢忽然撲到船邊,朝著岸邊的陛下大喊道:「一定要來找雪螢——」

  義蛾生也朝他高聲回道:「一定會——」

  ·

  各路諸侯高舉大旗進入皇城,金戈鐵馬,一應具在,昔日靜穆繁華的宮門前圍立著肅殺的鐵騎,宮人和嬪妃們各自瑟瑟發抖地躲在自己宮殿中,不敢往外多看一眼,但他們都在等待,等待著這座皇宮真正的主人歸來。

  上百名御殿督衛早已被控制起來,他們放棄抵抗,被集中起來押到了一處。他們是皇帝的親衛,也是皇帝唯一的刀兵,除了他們以外,皇帝幾乎沒有任何可以護衛自己的勢力——崇元王遠在東南,水道未得完全暢通之前,終究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他依舊是諸侯們刀俎下的魚肉。

  等了許久,皇帝終於出現在皇宮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他的神色依然鎮定,身為帝王的威嚴不曾被冒犯半分,他那冷峻的目光只是淡淡地從這些居心不良的人身上掃過,眼中看的仿佛不是叛黨,而是作為天子,垂眸審視自己的子民。

  他沉默地走入朝堂,一如過去十年的每一日,走上高高的台階,在那個萬眾矚目的位置上坐下來,等待天下人向他跪拜覲見。

  諸侯們跟在他身後湧入大殿,各自一撥,涇渭分明地站在下方,如果不是士兵們手中舉著滿是殺氣的武器,這或許當真只是一場朝會,卻不想,這實際上是一場臣子們謀逆君主的大戲。

  太后從大殿門外走了進來,身後緊隨著兩名為她捧著裙裾的宮女。她趾高氣揚地走到龍椅正前方,與高高在上的皇帝對視:「皇帝,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義蛾生問:「說什麼?」

  勇乾王站在太后身旁,嗤笑一聲:「或許陛下還能像十年前要錢時那樣,跪下來把我們挨個求一遍,我們可以考慮考慮,給陛下一條活路。」

  平燕王說:「反正皇宮這麼大,還是能有陛下的一席之地……就是做狗,也算活著。」

  諸侯們都笑了起來,像是十年前看見皇帝跪在自己門外,發出的那種嘲笑聲。

  義蛾生也淡淡地笑了笑。他側過頭,看向太后:「朕沒有必要為自己的性命,向你們跪地求饒。」

  太后與勇乾王皆是神色一愣,只聽皇帝又道:「畢竟,從十年前開始,你們就沒有想過要留朕一命。」

  「留朕性命,托舉朕做皇帝,不過是你們沒有找到能夠代替朕的合適人選。」

  義蛾生退後半步,從袖子裡取出早已藏好的火摺子,舉在手中:「這麼些年,也是辛苦你們忍耐朕了。」

  他把手指一松,火摺子落了地,那龍椅四周竟然早先就被澆上火油,觸及火苗,火油霎時被引燃,熾烈的火焰一竄而起,瞬間幾乎湮沒了他的身影。

  太后尖叫一聲:「火!」

  底下有些亂了起來,有人在喊著「退後」,有人喊著「快救火」,義蛾生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轉身抽出懸掛在龍椅背後的帝王劍。他雙手平舉長劍,一步步退到龍椅前,坐了下來,淡然的目光穿過火焰,望向下方影影綽綽的人群。

  其實命運從來都沒有改變過,即便過去十年,即便踏上這天下之巔,做了人上之人,他依然是那棲身陰暗之中的他人替代品,等到有一天,等到這些人不再需要他,那就是他的退場之時。而他也會用一場盛大的謝幕,圓滿他這不圓滿的一生。

  火苗已經上身,火勢越發龐然,他在明亮得灼眼的火焰中,仿佛看見了拉著他不肯放手的雪螢。這一生或長或短,不需要計較有多少功過成敗,它的一切意義,早已寫在了雪螢那明媚無瑕的眼中。

  飄飛的長髮叫火苗舔舐著,像是飛蛾被火焰點燃的尾翅,發出噼里啪啦的灼燒聲。年輕的帝王端坐在王座之上,雙手將長劍按在膝上,平靜如佛陀,在熊熊烈焰中度化往生——

  船上的雪螢猛地回頭,望向遠處巍峨高聳的皇城。

  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在那一瞬間心如刀絞,痛到頭皮發麻。心頭忽然空了一塊,昭示著他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他說不清楚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也沒有人能如他一般感同身受,只是在他想明白之前,人已經從船上沖了出去,朝著回頭路衝去。在他身後,義晴央和蘇逢大聲亂叫起來,可他們抓不住他,他這樣輕,像是一陣風,他的主上得用鎖鏈才能將他留住,只要他想,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可以禁錮住他的枷鎖。

  可他還是奔向了他的主人,在很早很早之前,他的主人就以「愛」,為他套上無形的項圈。不管他走出去多麼遠,終究會被那看不見的鎖鏈拖拽著,回到他的主人身邊。

  只是幾個呼吸,雪螢便回到了他最熟悉的皇宮。他不顧那些皇宮裡多出來的士兵,一路橫衝直闖,直到停在大殿前,看著大火瀰漫的殿內,兩眼無神,神色一瞬間灰敗了下去。

  主上……

  喉嚨深處鼓動翻湧,一口鮮血,突然就這麼噴了出來!

  彼時,諸侯們全部退出起火的大殿。竟然沒有人想著要救火,他們就這麼遠遠地觀望著,四下一片寂靜,像是在等待大火自己熄滅,又像是在等待誰能夠出來主持大局。

  萬笠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了太后跟前去,正跟她吹噓自己那並未喪失的「男性功能」。

  太后很是驚奇:「哦?當時你不是叫功成王給淨身了麼……」

  萬笠笑得滿臉諂媚:「當時是,可後來臣故意跟皇帝說投靠他,騙他拿出當年中術的蠱蟲,給臣將那玩意兒接了回去,現在好得不能再好了。」

  太后沒說話,但神色顯然是心動了。

  萬笠繼續不留餘力地吹噓道:「太后,您要是不信,等會兒咱們就回去試試?」

  太后笑了起來,在他頭上摸過一把。她心裡還喜歡著萬笠,這麼個可人的小東西,能回到她手中,她還是挺樂意留下的:「哀家信你,那你還是回哀家身邊伺候著吧。」

  萬笠剛要磕頭謝恩,回頭一看正好看見噴出一口血的雪螢,當即就忘了自己還在幹嘛,被嚇得差點魂都沒了。

  萬笠喃喃道:「我,我滴娘親誒……」

  不是走了麼?怎麼跑回來了!

  他愣過之後,立即在心裡破口大罵義晴央和蘇逢,這兩個人怎麼做事的?!竟然還讓人跑了回來!

  周圍士兵也發現了雪螢,太后認出他,指著他大喊一聲:「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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