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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淚流不止:「不怪你......至少我沒有怪過你。」

  蕭楮風半天吐出兩個字:「玉......京......」

  「哥哥。」蕭玉京抬起淚眼汪汪的眼眸,柔情地看向蕭楮風,抬手撫摸了一下蕭楮風凌亂的頭髮,安慰似地道,「就算整個世道都往不利你的那一方傾斜,我、蕭玉京也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你蕭楮風這一邊,和你一起在風雨飄搖中同舟共濟。」

  「現在我已經無法成為理想中的郡主了,此番過後,我究竟何去何從還無從知曉。」蕭玉京抹了抹眼淚,鼻子被擦得通紅,她抽泣了一聲,「但是無論以後該是何模樣,我會用我的一生自證你的清白,哪怕更新歲月,風霜攜塵。」

  *

  寒風朔雪,瓦蓋薄霜。

  存中替韓軻撐著傘,兩人無馬無車,從宮中出來,又走了好久,冒著寒風才走到了東廠門外。

  白雪覆蓋在路上,兩個人一步一個腳印,沿街數十里。

  「韓大人。」存中呼出一口哈氣,暗中換了只撐傘的手,道,「張丞相他......」

  韓軻偏頭,遞給存中一副手套,而後不急不徐地道:「活不長久了。」

  「那丞相之位,算是空了。」存中的語氣有些可惜。

  韓軻用指尖敲打了一下存中的額頭,解釋著:「萬物密開,周而復始。張修明死了,自然有下一個『張修明』登台,具體是誰,我也無從知曉了。本官再神通廣大,可也還是個凡夫俗子,至於脫胎換骨之事,另說罷了。」

  他一轉頭,就看見東廠門外的石階上坐著一個人,那個人裹著棉襖,懷中似乎抱著個顏色鮮艷的布料。此時已經很晚了,韓軻不知是誰,先是看了看門外兩側鎮守著的廠衛,廠衛朝他使了個眼色,提醒「這是一位重要之人」。

  韓軻便點點頭。

  走近一看,才發現是花滿樓。

  「姑娘......」韓軻有些失語,因為他發現了,花滿樓懷中抱著的是他的腰帶。

  花滿樓看到韓軻一來,瞳孔一亮,立刻站起身,將腰帶遞到了韓軻手中。

  「你的東西。」花滿樓道,「我堂堂曲仙樓大東家,從不善假於物其它也。」

  韓軻接過自己的腰帶,有些骯髒了,但指尖卻觸碰到了布料上的溫暖。他長吁一口氣,而後不知深淺地笑了一下。

  看著花滿樓逐漸遠去的背影,他又想起了那首叫《花滿樓》的詩:

  花重滿樓紅袖招,雨仙怒目談寥寥。

  只聞紅塵無限事,莫把封侯作綢綃。

  那道背影終究消失不見,可韓軻卻覺得,這首詩叫《花滿樓》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良久後,韓軻對著那頭大喊道:「謝了!」

  第42章

  燭影搖曳, 北風簌簌。

  白雪茫茫然覆蓋於天地之間。六扇門內燒著炭火,十分暖和, 與外面的冰天雪地對比深刻。幾行腳印落於白雪上,很快便不知所蹤。

  花滿樓從東廠府衙原路返回曲仙樓,正好要路過六扇門。她在六扇門外停留一陣,倒是驚動了一些看守,見看守提刀走來,於是又轉身匆匆離開。

  紀玄文命侍從給蕭楮風和蕭玉京端上兩碗熱茶,將手下都給撤走。一下子, 整個門內,只剩下三個人正面面相覷, 對坐在一起。

  「你沒有什麼話要跟哥哥說嗎?」紀玄文抬起手, 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用眼神示意著蕭玉京,又戲謔道,「你來時說了那麼多話,怎麼現在倒是默聲了。」

  「妹妹。」蕭楮風將目光轉向正坐在自己一旁, 低著頭看著不知所思所想如何的蕭玉京。

  然而,蕭玉京擺擺手, 將自己退回到一旁,而後對蕭楮風笑了笑。少女眼帶淚光, 只一眼便能將真相透光。她並沒有再次說什麼, 只將目光轉向一旁跳動的燭火。

  「哥哥, 這麼多年來, 辛苦了。」蕭玉京只是落下這句話,而後裹緊了自己的斗篷,跟隨著六扇門的廠衛亦步亦趨地走出了門外。門外下了一場大雪, 一瞬間天地間白茫茫一片,蕭玉京卻不覺得冷,也許她早已冷了許久了。

  很久之前,她曾問過蕭楮風:「哥哥,戰場很累吧!」

  年輕的蕭楮風曾告訴自己:「戰場很累還很苦。無數戰士將死在陌生的冷鐵下,也有無數戰士幸運地從冷鐵之下攀爬出來,就此重生、復活。」

  「『生』和『死』很可怕嗎?『生』和『死』對人來說真的很重要嗎?」蕭玉京那個時候年齡太小了,她怎會懂得每個人從出生到死亡,其實就是「生」和「死」的過程。

  窮其一生,窺探過很多人的「死」,也證明過很多人的「生」。在懵懂的年紀,蕭玉京甚至相信,人的命數是握在自己手中的,猶由自己控制之中。然而,身處亂世,蕭楮風早已看到了世間最殘忍的離別——生死相隔。

  思來想去,蕭楮風得到一個結論,他對蕭玉京道:「人之命數,怨天憂地。世間多苦,惟天象能解。」

  此時此刻,當蕭楮風和蕭玉京兩個人同時想起了這句話時,好像證明了這句話是對的。如果蕭平準不貪污腐敗,不去計較那兩百萬兩黃金,或許就不會被官府盯上,而蕭楮風還會是禁軍統領,也不會成為階下之囚。可是,蕭玉京微蹙起了眉頭,這個事件似乎不是因為蕭平準「貪污腐敗」,也不是因為蕭平準計較那兩百萬兩黃金,一切的一切好像就是官府刻意為之的。

  北明從建朝以來,一直傳承延續著「程朱理學」的正統,融合佛道之新理論,促成了維繫北明統治的「新儒學」,然而就是這等新思想的傳承,才讓整個蕭家如今家道中落、支離破碎。

  北明已經盯上蕭家好久了,而兩百萬兩黃金之事,則是一個導火索。

  世間大道諸多,在常人百姓眼裡,「錢」道才是唯一正道。

  *

  屋內燈火如晝。紀玄文令人添了幾堆燭火,讓屋內暖了點。他就這樣,眯起眼睛細細地打量著蕭楮風許久,也沒有移開眼。

  「她還沒有走遠。」紀玄文咳嗽了幾聲,用來掩飾自己無從掩飾的尷尬,他又道,「六扇門內很大,她走的門不是正門。」

  「我知道。」蕭楮風倏然抬起眼。只一夜,他竟然變化如此之大。原本意氣風發的禁軍統領,一夜之間濃密的青絲竟然生出幾根白髮,臉上也添加了許多皺紋,和那些刀疤比起來,顯得更加狼狽不堪。

  蕭楮風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很早之前,我跟玉京說過一句話。她曾問我『生』和『死』的不同。」

  「那你怎麼說的?」紀玄文偏頭好奇地問道。

  「那時,她還很小。小到因為人的命數是亘古不滅的,是永無止境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可用自己的身心脈搏控制住的。」蕭楮風攤開手掌,一點又一點,沉默地勾勒著自己掌心中的掌紋,密密麻麻的就像樹木的年輪。他突然又懂得了什麼似的。一棵樹會被做成房屋,做成房屋的樹就是死了,惟有殘存的年輪勾勒著歲月的年歲,才得以證明這裡曾經存在過一顆蒼天大樹。遂又道,「可能接下來的言語有失偏頗。我說『人之命數,怨天憂地。世間多苦,惟天象能解。』她很小,沒讀過太多詩書,不懂得歷史的殘酷和輪迴。為何西周時期,祭祀興盛,青銅製作高深,皆都出自四個字『君權神授』。然而,這個時代君權只是君權,並非神人受之。」

  聽到這裡,紀玄文表情則更加扭曲了。他無法否認「君權神授」這等理論,他只否認和不理解為何在將死關頭,蕭楮風卻以一紙「君權神授」之言論,否認北明天子的正道。

  「啟越,其實有時候我還蠻佩服你的。」紀玄文清了清嗓子,道,「人的命數是上天的旨意。這個人要活多久,什麼時候去死,都是上天的旨意。我能理解你自己心裡有愧有委屈,但你不能把你的這些劣等心情強加在北明天子身上,成為困守於北明的一道枷鎖。『君權神授』——從秦朝建立之初,皇帝就接受了上天的旨意,這才是所謂的『君權神授』。」

  然而此時,蕭楮風卻眼疾手快地掐住了紀玄文的脖頸,眼神凶煞險惡,眼眶泛紅,正自上而下惡狠狠地盯著紀玄文。

  「怎麼?」紀玄文握住蕭楮風的護肘,而後他咬牙切齒地道,「這等時候,誰都要殺我。可是殺我者,絕不能是階下囚。」說罷,紀玄文抬腿用力,踢開了蕭楮風。只在一念之間,便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將劍鞘「哐當」一聲,扔到地上。

  「啊」的一聲,蕭楮風滾落在地。他現在沒有長刀利劍,只有滿身傷痕和堅硬的拳頭。他嘶吼一聲,猛地撤出一步,繞到了紀玄文的身後,抬手對著紀玄文的背脊就是一掌。

  「你知道你打的人是何許人也?」紀玄文轉身,一手捂住胸口,一手用利劍擋在了自己的面前,「是北明六扇門主衛——紀玄文!」

  「其實你什麼都知道對吧!」蕭楮風喘著粗氣,對著紀玄文的面門就是一拳,再著又是一拳,紀玄文側身、偏頭躲過蕭楮風的一招一式,最後抬手掄起利劍,尖銳的劍尖就穿過了他的掌心,砍斷了他的掌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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