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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江湖恩怨,朝堂糾葛,不過是過眼雲煙。但早晚有些人,會付出應有的代價的。」蕭楮風又小聲問道,「趁六扇門的捕快還未到,你我還有些許談話時間。你還記得一年前,也是上元佳節。你我二人一起吟誦的李白的《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嗎?」

  聞言,韓軻點點頭,說了一聲:「好。」

  「在來一次吧。」蕭楮風無聲地長吁一口氣,倒是心裡舒坦了許多。

  蕭楮風:「夫天地者,」

  韓軻:「萬物之逆旅也。」

  蕭楮風:「光陰者,」

  韓軻:「百代之過客也。」

  蕭楮風:「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韓軻:「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不有佳詠,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

  在吟誦的時候,韓軻的眼前飛過無數光景。

  他和蕭楮風初見於一個雪天。那日,不過是東廠奉命行事,替城南蕭府換回了一些重要包裹。當韓軻叩響了城南蕭府的門環後,一張膚色較為黝黑的臉浮現在韓軻眼前,他的瞳孔熠熠生輝,周身煥發著一種氣質,和韓軻見到了所有人都無可比擬。

  它是一種有活力,煥發生機的氣質。如同龍涎香一般,吸引著韓軻不斷接近那個人。

  後來,才從存中口中得知,那個人名叫蕭楮風,字啟越,乃是北明禁軍統領。

  而現在,韓軻也將會和蕭楮風分離於這個雪夜裡。

  就猶如他們初見一般,但是現在一人站著,一人跪著,中間隔著不過幾方寸,卻似乎隔著偌大的寰宇,誰也無法靠近,誰也無法相信。

  他告訴韓軻,他自己什麼都沒做錯,蕭氏被抄了家門,自己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現在六扇門、大理寺聯絡朝堂一齊追殺他,他說他淪為階下囚,活不長久,是將死之人。

  可是,韓軻對此只是閉緊雙目,倏然睜開,淡淡地道:「暗籌軍款,私藏軍士。本官相信你,你確實無奪權篡位之心,可是不代表六扇門、大理寺和朝廷了解你的心意。你身為禁軍統領,這番舉動嚴重威脅到了朝廷地位。再加上你們清河蕭氏接受了來自張修明的賄賂,錢財份額已經遠遠大於京城份額了,又大興旗鼓地肆意張揚,引起了不少地方耳目。那必然,朝廷不抓你,還要抓誰?是清河蕭氏過於貪油,過於張揚,才導致如今的悲劇發生。」

  「可是——」蕭楮風努力為自己辯解道,「張修明其人他覬覦皇位很久了,他才是最有野心的一個。」

  「然張丞相之心,尚未表現出來。」韓軻道,「一代文官,無論地位高低,就算其在貪圖紙醉金迷的一隅繁華,也不及武將一人為害之其之大。你又是朝中禁軍統領,在天子腳下行事——到底誰才是最大的隱患,你自己心裡清楚。歷數數代,自古以來,什麼樣的起義是最容易成功的?那自然是朝中禁軍的起義。有權有錢有勢,自在宮城內,天子腳下,奪權多容易。然一成功,即刻不用破頭血流,便能改天換地,這等榮華富貴奪來輕而易舉,豈不快哉?」

  蕭楮風:「......」

  不遠處響起了零碎的腳步聲,又看見一來往的人影。韓軻拍了拍蕭楮風的肩膀,命令他直起身。韓軻蹲下來,平視著蕭楮風,目光變得柔和起來,輕輕地捋了捋蕭楮風凌亂的,沾有些許冰霜的髮絲。

  韓軻看著漸漸逼近的人影,他又轉過身,對著蕭楮風道:「啟越。」

  蕭楮風愣愣地「哼」了一聲。

  韓軻笑了:「還是原來的老樣子。」

  他接著道,似是此事的感嘆,又似是對蕭楮風,更似是對著自己,捫心自問著一般,他喃喃自語:「你要知道,這世間萬物都有兩面性。所謂的權衡利弊,都是先窺探是非再明察黑白的。因為歷史就是一次對弈。贏者得利,即為是;輸者失利,即為非。古之今來,惟成王敗寇者,窺谷忘反。」

  韓軻對著踏風冒雪而來的六扇門捕快微微頷首,而後將蕭楮風扶了起來。

  「該上路了。」他提醒道。

  大雪又不知不覺間從天穹落了下來,映照著這個人間斑斑點點,不久後便雪白一片。

  城南大道還是那條城南大道,只不過搬空了一座大戶人家。

  第41章

  天日寒冷, 風涼刺骨。

  白雪一下便下個不停,雪花從天上飄落, 掩蓋了方士的屍骨和殘留的血跡,仿佛這裡不曾發生過什麼一樣。此時已經很晚了,街上的人也少了些許。

  蕭楮風在跟著六扇門捕快前去門衙內的時候,特意回過頭看了一眼韓軻。恰好的是,韓軻也在看著蕭楮風。彼時兩人相顧無言,而韓軻最終還是卸下全部糾葛,對著蕭楮風愛憐地笑了笑。

  他自然也看到, 但是蕭楮風於風雪中點點頭,繼而轉身繼續跟著六扇門捕快遠遠離去, 直到身影消失在城南大道的盡頭。

  韓軻俯身立於雪中, 任憑雪花紛紛揚揚落在自己的髮絲之上。

  直到存中慢慢地走過來, 輕輕地為自己披上了一件外衣,提醒道:「大人,也該走了。雪天涼,注意防寒保暖。」

  「突然不想回東廠了。」韓軻哆嗦了一下身子, 雙手不覺地攀上了自己的臂膀,將自己環抱住, 似乎這個姿勢能給予自己一些溫暖一樣。

  存中聞言,眼眸眨了眨, 小心翼翼地詢問:「大人......為何?是因為——」

  是因為蕭楮風這個事件嗎?但這句話, 存中終究沒有說出口。畢竟跟了自家小主這麼多年, 韓軻的脾性總是有些陰晴不定, 他也是最能拿捏自然的一位部下。對於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他心裡再三有數。

  韓軻搖搖頭, 向前走了幾步:「六扇門和大理寺需要做的事情,東廠就不必插手參和了。先不回東廠,去宮中看看張丞相的傷勢如何。」

  「不是有太醫嗎?」存中再一次補充道,「今日上元佳節,大人還是休息休息也好。」

  「不。」韓軻回首,衝著存中裂開唇角,一抹壞笑浮現在臉龐上,眼睛中閃爍著戲謔的微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今日之事,若是以東廠督主魏德賢之名上報給晏平帝,那必然一舉兩得。此後,便再也沒有人敢阻擋本官的通天大路了。」

  *

  六扇門捕快之首將腳步放慢,身後的捕快們沒有等待,又逐步上前。捕快之首逐漸和蕭楮風平行。蕭楮風看了一眼他腰間掛著的令牌,才發現這個人名叫——紀玄文。

  紀玄文身著六扇門獨有的暗夜輕甲,腰間握著一柄長劍。他面色凜冽,猶如寒冬飄雪,也像今夜的天色。長靴踏雪,發出輕微地「噠噠」聲。紀玄文瞥了一眼蕭楮風,從未拿過正眼看著他。

  六扇門是北明設置的一個監察機構,隸屬於御史台下,和丞相下的大理寺相互制衡又相互合作。大理寺從不和江湖□□打交道,只和朝中官員打交道。六扇門則相反,它直接面向於江湖□□,真正地和那些鬼魅刺客相殺,同樣也審理一些朝中大案。

  但是在乾德帝登基之時,曾也發生過六扇門捕快首領著刺客暗夜潛入宮中去刺殺皇帝的事情,雖然被太尉和禁軍一刀斬首、一劍封喉,但事關重大,乾德帝也有些許耳聞,一氣之下罷了六扇門。從此六扇門和大理寺合併,歸屬於大理寺之座下。

  至此,北明再無六扇門。只是在大理寺下設置了一道叫「龍麒司」的機構,繼承了六扇門的衣缽,面向江湖□□,但是勢力已經微乎其微。

  「剛才不是挺委屈的,」紀玄文不明覺厲地諷刺道,「怎麼現在不哭了?還想乖乖地跟在我們後面走著。」

  蕭楮風微蹙起眉,思索了一會兒,道:「覺得有點厭倦了。」

  紀玄文疑問地「哦」了一聲,似是疑問,又似是陳述。

  當然,不管紀玄文的語氣如何,蕭楮風只當他是疑問,便解釋著:「因為去完六扇門,又要去大理寺,行程很累,最後還要定罪下詔獄。」

  「此案暫時不用大理寺插手,獨有六扇門就夠了。」紀玄文冷漠地斜眼瞅了一眼蕭楮風,內心倒是翻起了一些五味雜陳的感覺,「蕭啟越。」

  他叫著蕭楮風的名字。這一下,令蕭楮風從悲傷地四下游移中回過神來,他怔了怔雙眼,道:「何事?」

  紀玄文聞言只是抬唇笑了笑,有些不屑:「聽聞你是朝中禁軍統領?你倒是大膽,敢犯如此惡劣之罪——其實倒也正常。朝廷上下,每個人都想不受人指使束縛,以鮮血為代價,搭一座血橋鐵索,攀登高位。畢竟,『成為天子』可是一塊燙手山芋,每個人心嚮往之,皆是常態。可一旦表現出來,就會和你一樣,招來殺身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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