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停住動作,看著站在他對面的沈木衾。玉佩碎片滑落在地上,映著沈木衾沾滿血的眉目。

  「沈念聞?」陳自寒收起刀鞘,步步緊逼著沈木衾,一步一句地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江州巡撫,為何要北上?」

  沈木衾挑眉看了一眼陳自寒,而後抬起手,握著銀劍,趁著陳自寒毫無自備時候,捅入他的甲冑內,差一點點就捅到皮肉之處了。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如脫韁野馬般,突然跑掉。

  記憶墜落至深海,場景又變換到房間內。

  陳自寒猛然驚醒,看著眼前的陳應闌,心裡百轉千回,糾結萬千。但陳應闌似乎很想知道答案,他嘆了口氣,淡淡道:「謝忱,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陳應闌立刻站起身,問道:「什麼真話假話?這種事情還有真話假話之分嗎?」

  「嗯......」陳自寒沒有回答。

  他蹲下身,收起陳應闌的腳,撿起陳應闌方才打碎的白瓷碗碎片,他又一次想起回憶中沈木衾抵擋住斷風攻擊後,那塊碎裂的玉佩。

  手一顫抖,那玉佩再次掉落,又再次獨分兩半。玉佩碎片濺起,如水珠滴入到湖中一般,發出清脆的「叮噹」聲,而後一次次分崩瓦解,恰如陳應闌的心。

  陳自寒之所以不敢說,是因為沈木衾和陳應闌交情匪淺,一旦說出真相,兩人就會決裂。而且沈木衾和荊青雲還在驛站的庭院中,以陳應闌的個性,便就是衝出去,將沈木衾上上下下,從頭到尾查個徹底,十分執著固執。

  陳應闌瞪著陳自寒道:「回答我,驚闕。」

  陳自寒垂眸嘆了口氣,望著自己的斷風,道:「如實告訴你,那人是沈念聞。」

  「......」

  窗外風聲靜悄悄,庭院處荊青雲和沈木衾刀戟相向,打鬧聲也漸行漸遠。陳應闌從床上坐起來,撩開一下窗戶,看著庭院內空空如也,空無一人,心裡更是落寞孤寂。

  陳自寒嘆了口氣,正要打開房門,卻被陳應闌拉住衣角。

  陳應闌挽留似地道:「留下來陪我。」

  「......」陳自寒看著陳應闌的眼睛,內心又是一陣波動,宛若心裡的鎖被人打開,吹進來的是東風,收進來的是春光。

  「不管五年前阻礙你們的人是誰,是沈念聞還是其他人,又或是東廠,但那都不重要了。」陳應闌攀住陳自寒的肩膀,道,「都是此去經年之事,為何要去追究。再者,我跟沈念聞之間,似乎也沒有什麼。」

  這時,陳應闌才明白,為什麼陳自寒那晚和沈木衾初見時,會如此暴躁,以至於刀戟相向,大打一番。很多事情,很多緣分的起因都發生在五年前,天順十年是天下名士的節點,同樣是整個北明的轉折點。

  突然,額頭上一熱,陳自寒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手掌寬大,足以為他遮天闢地,那雙手如火一般滾燙,覆蓋在他的額頭上,心裡的寒冷全都付之一炬。

  「不發燒了。」陳自寒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語氣中顯現了許多驚喜,「不發燒了,太好了,真是萬幸。」

  但出於擔心,陳自寒還是在陳應闌的房間裡,陪他待了兩個時辰。直到月色上柳梢頭,陳自寒才起身離去,陳應闌看著陳自寒的身影離他愈來愈遠,內心毫無預兆地冒出一股衝動——他想讓陳自寒留下來。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這麼渴望一個人留下來。

  那晚,陳自寒回到房間,基本徹夜無眠,輾轉反側。他閉著眼睛,腦海里全是陳應闌;他睜開眼睛,心裡想的也全是陳應闌。

  他側臥著,攤開自己的手掌,任憑月光打在自己的手掌上,手掌上的紋路清晰可見,恰如樹木的年輪,任憑歲月蹉跎,時間輾轉,刻在木樁上,形成年輪。一圈圈年輪,勾勒著年歲,又勾勒著心事。

  陳自寒算是睡不著了,他從床下坐起身,打算去陳應闌的房間裡看看陳應闌有沒有再次發燒。他穿好鞋,子時寒冷,披上裘衣,靜靜悄悄地打開房門,才發現自己是多慮的。

  陳應闌獨自站在窗前,冷風吹著他的髮絲,留給陳自寒的是一道落寞的背影。

  「謝忱,你還不睡嗎?」陳自寒趴在門邊看了他一眼。

  陳應闌聞聲回過頭,這次回眸如十幾年前的光景重合。

  漠北陳府中,陳應闌蹲坐在石墩上,嘴裡咬著一根蓬草,手裡握著一根樹枝。年少的陳應闌抱著樹枝,當作抱著一柄劍一樣,嘴裡的蓬草正上下抖動,齒間咬住蓬草的根莖,就像是咬著一泉清流一般,雖然水量很少,但足以沁人心脾。

  「驚澤,你還不睡嗎?」陳自寒趴在門邊看了他一眼。

  陳應闌咬著蓬草回過頭,朝後捋了一下頭髮,繼續道:「我答應叔叔晚上幫府軍站崗的。」

  陳自寒大笑了一聲,隨後走上前,將他的樹枝打掉,樹枝掉落在地上,碎成兩半,陳自寒握住陳應闌的手道:「外面太冷了,跟我回房間裡吧!」

  還未等陳自寒行動,陳應闌就將破碎的樹枝撿起來,繼續穿在兜里,搖搖頭:「不行!」

  陳自寒歪頭疑惑道:「為什麼呀?驚澤,外面實在是太冷了,你年齡小,穿的薄,搭在外面不安全。父親的意思就是開個玩笑,不是真的讓你代替府軍站崗守夜。」

  陳應闌:「那我也不進去!」

  陳自寒也提高聲音,問道:「為什麼!」

  「站崗守夜府軍會抱劍,如果累了困了,還能倚著前面。然後啊,面前突然吹來涼爽的風,吹開自己的衣襟和頭髮,這樣子內心愉悅,你還會發現自己原來那麼帥。」陳應闌裝模做樣一下,而後拉下眼皮,朝陳自寒做了個鬼臉。

  陳自寒:「......」

  他管不了陳應闌了!

  徹底管不了了!

  結果第二天,陳應闌消失了。

  陳從連召集府軍全面搜索漠北,看看能不能找到陳應闌的身影,還將陳自寒批評一頓。陳自寒裝腔作勢地道:「爹,驚澤丟了又不是我的錯!」他嘴上說著不擔心,其實心裡比誰都擔心陳應闌的下落。

  正午的時候,陳應闌找到了。

  陳應闌在包子鋪買了幾個包子,打算送回府中,給叔叔伯伯包括陳自寒當早餐,結果漠北城大,自己一來不是漠北土生土長的人,路都走不熟,就是迷路了,自己在街頭找了個地坐下,待到正午,還朝尋人的府軍招招手,大呼道:「這裡!這裡!」

  陳應闌找到了之後,陳自寒給了陳應闌一個久違的擁抱。

  往事浮現,如夢似幻。

  陳應闌看著陳自寒朝自己步步逼近,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驛站的其他人,也怕驚擾了自己。

  他看到陳自寒張開雙臂,感受到溫柔的臂膀圈在他的身側,連同那溫暖的呼吸如潮汐一般拍打在他的脖頸側。

  「驚闕......」

  陳應闌動了動身子,想掙脫開懷抱,卻被陳自寒越摟越緊,壓抑得他的呼吸受阻。他不懂為什麼陳自寒要抱他,為什麼突然潛入他的房間,他無法給予陳自寒回應。

  「別動。」陳自寒道,「驚澤,別動。」

  「為你千千萬萬,為你赴湯蹈火。」陳自寒壓低聲音道,「驚澤。」

  驚澤。

  他多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他怔愣在原地,任憑陳自寒抱著。無聲無色,不動聲響,就這樣被人抱著,他的心卻是封鎖住的。

  陳應闌不理解為什麼陳自寒會不動聲色毫無預兆地將自己抱緊,這種力道就像是鳩占鵲巢般,讓人迷亂。

  陳自寒抬眸看著陳應闌的面龐,將他的髮絲捋到耳後,上上下下打量著陳應闌許久,目光又再次聚焦在那雙薄唇上。自己蠢蠢欲動的心,終是被自己這番衝動,夜晚呼嘯而過的風,洗劫了頭。

  最後,陳自寒放手。

  陳應闌也低下頭。

  兩人靜默,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時候,陳從連曾對陳應闌說,天下之大,你一個人再強大,哪怕強大到披荊斬棘的地步,總要有歸處的。歸處並非是「死亡」,而是將最重要的人,放於你心上。自己圍蓬草,築房屋,替他抵擋寒風雨雪,那才算「歸處」。

  自己在世間飄零了那麼久,恰如一根漂浮於浮萍之上的枯木。對於枯木而言,所謂的歸處便是那浮萍苦水,對於陳應闌而言,所謂的歸處又是何物?

  目前不知道。

  他轉身離開了陳自寒,關上房間的門。陳自寒站在門外,兩人一站一坐,不過一扇門之隔,卻像黑白無常於南台一般,不過是一座橋,橋上人哭,橋下人死。

  「對不起。」陳自寒垂下手,緩慢地離開了房間。

  一路上,他開始反省,為何自己會如此。其實自己早就認出了陳應闌,但陳應闌從不敢認他,便一直將姓名埋葬在心上。今天,也許是自己路途顛簸太勞累了吧,居然做出那番舉動,做出那番話。

  「真該死。」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