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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北風又烈又猛,甚至連桌上擺著的油燈都被吹的左右搖晃,咔咔作響。

  異瞳被那聲音攪得心煩,伸手扶正了那盞在風中飄搖的油燈,他認得這玩意兒是部落里的金屬匠人手工打造出來的青銅油燈。燈的造型古怪,是個張開雙臂、手中托著燭盤的男人形態,上大下小、為了減輕重量做成了中空,甚至底部因為手工打造還坑坑窪窪十分不平整。

  他略帶嫌棄地瞥了一眼那古怪的油燈,將它擺在了桌邊:「你不需要對我抱有這麼大的敵意,師父。」

  卡歐斯嗤笑了一聲。

  「這些年來,我有做過什麼對不起部落的事嗎?」異瞳自問自答:「並沒有。我一直認認真真、勤勤懇懇地傳達著世界意識的旨意,逐字逐句,沒有任何隱瞞。你很清楚這一點——每一次你都會派人去別的部落驗證。

  可我的解讀無一次出錯,不是嗎?甚至我聽說,我做出的解讀還幫助幾個部落的蹩腳祭司們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進而改進了他們的解讀方式。」

  「你很有天賦。澤拉克。」卡歐斯說,「你的能力遠勝於絕大多數星選之人,這一點無人能否認。但是,要想成為神明,不僅僅是有天賦就行。」

  卡歐斯狠狠地用手指戳著異瞳的胸膛:「你得有一顆襯得上神明的、高潔的心!」

  「我哪裡做得不對?」異瞳抓住了卡歐斯的手,心平氣和地道,「是,我是盜用了普拉的身份、欺騙了你們,但這個謊言沒有對你們產生任何影響。我究竟是叫澤拉克、抑或是普拉還是其他什麼,又與你們有什麼關係?

  圖納部落與我有仇,他們欺我辱我,視我於無物,於是我對他們說了一個謊言。若不是他們自己無能聽不見世界意識的聲音、若不是普拉自己具有野心、想要保住不屬於他的祭司與少族長的位置,我這個計謀根本就不可能實施。

  這是我的復仇,卻也是他們自己的所作所為導致的惡果!

  可我對伊薩卡部落的人沒有任何虧欠。從我來到伊薩卡部落至今,除了老瘋子以外,可有其他人因我而死、因我而傷?」

  「難道多萊特就該死?」卡歐斯一臉的不可置信,「他只是一個瘋瘋癲癲、意識不清的老傢伙,你為什麼要害他?」

  「他知道的太多了。」異瞳平靜地道,「你們覺得他瘋,是因為他看到了另一個世界,那些超乎這個宇宙的知識令他瘋狂,也讓他知道了很多不該知道的事情。只要有人足夠耐心,就有可能從他那裡得知我的過去,我的秘密。

  我只是在自保而已。」

  「呵……」卡歐斯搖頭,冷笑道:「這就是問題所在。只是為了自保!呵!你可以為了自保殺死老瘋子,就可以為了自保殺死我,殺死這個部落的所有人!你的心、你考慮問題的前提,都是以你自身為出發點!你是個自私自利的冷血傢伙!」

  「為自己多考慮一些有什麼不好?」異瞳反問,「而且我並沒有想要殺你,你好好地活到了現在,不是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卡歐斯說,「那天你在屋外偷聽,早就被我們發現了。你不殺我,是因為我留下了指認你為兇手的遺言!是因為你還想在這個部落里待下去!」

  卡歐斯猛喘幾口氣,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離開這個部落,你明明可以遠走高飛,到一個不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到時你愛用什麼名字用什麼名字,愛用誰的身份用誰的身份,又有誰能指認你呢?」

  「可我喜歡這個地方。」異瞳垂下了眉眼,流露出了一絲傷感,「或許你不會相信,但我真的把這個部落當做了家,把你當成了老師與我從未擁有過的父親……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殺你。」

  他這話說得情深意切,莫馭一時半會竟分不出異瞳到底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卡歐斯似乎也沒有聽出來,他猛地怔住了。

  「而我也有個疑問。」異瞳繼續道,「我重病之時,你明明可以趁機殺掉我。只要給我一點毒藥……不,你甚至都不用插手,只需要袖手旁觀,看著我在病痛之中掙扎著咽氣就行……

  但你並沒有這麼做,你派人給我送了藥品,還讓杜萊莎她們輪流照顧我。這又是為什麼呢?」

  杜萊莎是卡歐斯這幾年新收的小徒弟,從名分上來說,算是異瞳的小師妹,但她與卡歐斯親近,總把異瞳當做部落的仇人。

  異瞳可不認為這個小女孩會自發地過來照顧病重的自己。

  「部落里需要一名稱職的祭司。」卡歐斯乾巴巴地道,「在找到一位合適的繼任者之前……或者說,在你決定徹底背叛我們、拋棄部落之前,我們都會把你當做部落的一份子、我們最重要的祭司來照料。」

  「你們過於依賴世界意識與祭司了。」異瞳嘲笑道,「明明世界意識是那麼的冷血,你們卻將她視為母親。

  什麼星選之人,我們根本就不曾被世界意識所選擇!我們只是一群恰好具有天賦,能夠看到、聽到他人所接觸不到的里世界,並被那些知識逼瘋的可憐又可悲的倒霉鬼而已!

  所謂的選擇,不過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謊言!我們在世界意識眼裡,不過全是渺小的螻蟻!

  她根本就不關心一隻螻蟻殺了一群螻蟻!除非這隻螻蟻獲得了強大的力量,成為神明站在她面前,她才會正眼相待!」

  卡歐斯表情古怪地看著異瞳,就像在看一個瘋子,他揪著身上披著的皮毛,半嘲弄、半同情地道:「我們仰仗世界意識,不過是想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好,趨福避禍罷了。

  而你……你口口聲聲指控著她的冷血,我卻只看到一個哭嚎著想要得到母親關注的孩子。」

  第1211章

  異瞳狼狽地逃出了卡歐斯的小屋。

  莫馭看著他破大防之後跌跌撞撞落荒而逃的身影,意識到卡歐斯說的是對的。

  這位一度成為異瞳的養父與老師、現在卻與異瞳反目成仇的男人,大約是最了解異瞳的那個人。

  異瞳對於世界意識,有著一種非常詭異而扭曲的態度。

  從小就缺失父母的他,似乎將把對於父親的感情投射在了卡歐斯身上,而把對於母親的感情投射在了世界意識的身上。

  他想獲得世界意識的注意,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被世界意識所選擇的寵兒』,又害怕自己對圖納部落所做的一切、犯下的罪孽會讓世界意識厭惡他、拋棄他。

  可是,在發現世界意識不過是一個沒有過多人類感情的無機物、根本不曾看到他、更不會因為他的罪孽懲罰他之後,異瞳又一次暗自崩潰了。

  「這傢伙就像是那種不斷作惡、搗亂以求獲得父母與他人關注的孩子,恐怕對他來說,獲得的是一頓打罵都好。因為從小惡劣的生長環境,他最害怕的不是懲罰,而是徹頭徹尾的無視。」莫馭恍然大悟,「他毀掉圖納部落,是因為圖納部落的人漠視他、否定他的存在價值……

  他想要成為神明、成為世界之上,既是想得到強大的力量、獲得永生,又是為了得到世界意識的關注、為了得到世界上所有人的矚目與崇拜……

  這本身也是一種諷刺……被忽視的孩子終成神明,而讓他永遠活下去的,是注視著他的人們給他的信仰。」

  在這一刻,莫馭仿佛聽見了異瞳撕心裂肺的嚎叫聲:「如果螻蟻不會被看見,那我就成為神明!成為比世界意識更加強大的存在!這樣你們總得看見我了吧?」

  「所以,異瞳的弱點……或者說他最深的恐懼與厭惡,是被無視。」莫馭牢牢記住了這一點。

  異瞳寧願留在這個知曉他底細的部落之中,而不徹底地隱姓埋名逃去遠方,或許也有著一方面的原因,他捨不得那些信仰和關注,是愛也好、是恨也罷、哪怕是單純的恐懼,他都甘之如飴。

  「這就是所謂的黑紅也是紅嗎……異瞳害怕的是被人遺忘無人在意,嘖,真就天生選秀聖體。」

  很難說如果異瞳出生在一個和睦的家庭之中,這個世界的命運是否會發生某種變化。

  畢竟人的本性有好有壞,但不是所有具有惡人本性的人都會成為罪犯。後天家庭、外界的培養教育給人帶來的影響是極其巨大的,甚至有時能約束、克服蘊藏在基因中的作惡衝動。

  讓惡人知道自己作惡就會受到懲罰,而懲罰的後果讓惡人都畏懼,人們便不會選擇作惡。這便是律法存在的意義。

  當為善者能夠符合預期地獲得嘉獎,作惡者則獲得他應得的制裁,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天道輪迴、報應不爽,世界便有了秩序。

  只可惜,異瞳出生於這個人人尚且自顧不暇、沒有多餘的心力與慈愛奉獻給他人的原始時代,而他的身世又如此複雜而坎坷。

  若他生而平凡,或許就不會有任何期待;可他母親的血脈卻又賜予了他遠超於部落最重視的『希望之子』的天賦。擁有相似境地的兩個表兄弟,一者被捧為明日之星,一者被碾作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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