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如果不是為了養你,我至於這麼辛苦嗎?」記憶里她的母親總是這樣大聲地抱怨著。

  尤爾總是感到很畏懼。她想也許真的是因為自己的存在,才讓母親這樣艱難。她知道的,一個獨身的、有一點手藝的女人其實是很受歡迎的,會有男人願意把麥克米倫夫人娶回家。畢竟女人在村鎮這種地方意味著免費的保姆。而倘若這女人又會一點手藝,她甚至能夠打零工來補貼家用,這是最划算不過的了。

  但麥克米倫夫人身邊帶著一個小女孩,事情就變

  得不一樣了。小孩是很麻煩的生物,他們很多都不聽話、調皮搗蛋。在他們小的時候,他們什麼都做不了,只會吃家裡的飯,造成財產上的負擔。而當他們大一點、可以為家庭勞動的時候,由於女神的規定,他們又不得不被送去教會學校接受教育。即使學校本身是不收學費的,但對於勞動力的浪費,本身就是一種變相的付費。因此,帶著孩子的麥克米倫夫人又變得不受歡迎了起來,尤爾就是她的缺陷。

  尤爾總是很餓,從她有意識開始,母親總是給她提供份量不變的食物,但她卻是一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但尤爾只是忍受著飢餓的感覺。因為她知道,食物是需要用金錢來購買的,而金錢是用母親的勞動換取的。麥克米倫夫人越是付出勞動,越是怨氣衝天,會發泄在尤爾身上,輕則打罵,重則體罰,在學會心痛自己的母親之前,尤爾先學會了風險規避。

  當麥克米倫夫人對尤爾釋放出惡意的時候,這個乾癟的、消瘦的女人總是會綻放出驚人的生命力。她在外人面前總是蔫蔫的,不愛說話,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而面對著顧客的時候,她更是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垂著腦袋,擺出一副恭敬的、面對貴族老爺的謙卑姿態。只有在尤爾面前,她總是瞪著眼睛,張著嘴,破口大罵,或者隨手抄起手邊的什麼就丟過來、打過來了。在尤爾的記憶里,一旦母親和自己單獨相處,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就會被罵得狗血淋頭、噴得滿臉的口水,或者身上被打出細細密密的疼痛。

  麥克米倫夫人這種表現生命力的方式是尤爾所不願意看到的,但它的確是這樣長久堅定地存在著,像是倒垂在她生命之上的一個陰影,有的時候,尤爾也會想,要是自己沒有母親、或者說沒有和母親生活在一塊就好了……但倘若她不和母親在一起,她又應該去哪裡、怎樣支撐自己的生活呢?一個小女孩是回答不了這樣的問題的,她對於整個世界都還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養活自己。她從前從來是靠母親這樣一個生活的加害者來供養的。

  也正是因為母親供養著她、讓她活著,於是尤爾時常會產生一種非常痛苦的心情……每當她蒙受打罵的時候,她總是無可避免地產生對母親的恨意,隨即又快速地對自己的恨而感到抱歉、愧疚。她似乎是不識好歹的,人們總是教育孩子們,要銘刻養育的恩情,何況母親這一存在即使什麼都不做,就已經值得感恩了。她的恨似乎不合時宜,是不應該出現的。

  現在,麥克米倫夫人躺在床上,緊緊閉著眼睛。她的呼吸很微弱、綿長,在房間中像是一根點燃後裊裊升起雲煙的香。在她生病之後,她不再付出勞動而供養尤爾,相反,是尤爾在照顧她。「養育」的關係倒錯了,即使每天收集「藥」的過程很累,一個人活著也非常辛苦,但尤爾竟然能夠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的幸福。

  身體上的辛苦似乎並不是那麼難以忍受,相反,當生活中遠離了母親的咒罵與毆打之後,尤爾感受到輕鬆。她有的時候甚至希望母親病一輩子……當她察覺到這個念頭幾乎是一個詛咒的時候,尤爾又不得不噤聲,為自己的心情而感到抱歉。

  尤爾坐到了麥克米倫夫人的床邊。她看著閉著眼睛,鼻翼隨著呼吸微微翕動的女人。

  尤爾長久地看著這張臉,也意識到了對方的眼球正在眼皮底下不安地轉動著。尤爾用一種冰冷的、判決一般的口吻說道:「你明明是醒的,為什麼要裝睡?」

  ——在過去的某一天夜晚裡,從集市上回來的麥克米倫夫人對著床上迷迷糊糊的自己的女兒如此說道。隨即她抄起桌子上報廢的煤油燈,向著女孩的手臂狠狠抽了一下。麥克米倫夫人暴怒說道:「我在外面辛苦了一天了,你就在家裡邊睡覺,為什麼不起來給我燒水?」

  此時此刻,麥克米倫夫人驚恐地睜開了眼睛。女人的眼皮底下一片青黑,色素沉澱。可見她雖然時時刻刻在床上躺著,但實際上卻並沒有真正睡過去過多少時間。她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啊啊」了兩聲,卻只發出渾濁沙啞的聲音。尤爾日復一日餵給她的「藥」——那些沙土和碎石頭劃傷了她的喉嚨,讓她難以完整清晰地說話了。

  她瞪著尤爾,即使什麼都說不出來,卻仍然堅持發出啞巴用喉嚨艱難憋出來的那種「啊啊」的聲音。麥克米倫夫人顯然情緒非常激動,她暴怒的表情讓尤爾感到一陣熟悉。在過往,每當母親擺出這樣的表情的時候,就意味著尤爾要遭殃了。無論是誰冒犯了麥克米倫夫人,最終的怨氣都一定會發泄在尤爾身上。於是到了後邊,只要看著這個熟悉的表情,這五官擺放的、詮釋出的情緒,尤爾就不由得心裡顫動,畏畏縮縮,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藏起來。

  如今仍然是這個表情,尤爾下意識地瑟縮恐懼了一下。隨即她又笑了。麥克米倫夫人如今躺在床上,動也動不了,連話也說不出來。這樣的她顯然是無法再對自己產生任何傷害的了……那些刺人的話語、或是落在身上的毆打,統統失去了效力,當她失去了威脅性的時候,這暴怒的前兆只讓人感到可笑。

  尤爾用手撫摸上母親的臉。這下反而是麥克米倫夫人整個人猛然顫抖了起來,她感到了畏懼。尤爾輕聲說道:「媽媽,如果離開了你,我又能夠去哪裡呢?」

  ——在某次被打到渾身發痛之後,尤爾對著鏡子,發現自己的臉被扇得高高地腫了起來。一股前所未有的痛苦與屈辱用上了女孩的心頭。她想要離開自己的母親,離開自己的家。到哪裡去都無所謂,都沒有關係,只要離開就好,就算死也沒關係。

  那時候的尤爾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裡去,便一路沿著村子的道路往外走,到了河邊。她很冷,很累,鞋子是壞的,腳底被磨出了很多水泡。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只知道要一直往前走。

  ——她被趕來的麥克米倫夫人捉住了。她的母親在哭,卻毫不留情地在河岸上又扇了她一耳光,麥克米倫夫人大怒,扯著尤爾的頭髮質問道:「如果離開了我,你又想要去哪裡?你只會死,你沒辦法離開我生活的。」

  在此刻,聽完了尤爾幽幽的話語,麥克米倫夫人也回答不出任何話來。尤爾看了窗外的天色一眼,又到了需要給母親餵藥的時間了。尤爾溫柔地看著面色痛苦的母親,輕聲說道:「沒關係,不要這麼痛苦。媽媽,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第197章

  「陌生」這一特質,對……

  姜蕪呆在窩棚里,看著尤爾把麥克米倫夫人的「藥」盛進碗裡,再端進母親的房間。這一次她沒有跟著尤爾。又等待了一段時間之後,尤爾回來了。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女孩回到了窩棚,就像以往無數次那樣呆呆望著火堆,一動不動,只等待著下一次的「工作」。

  「藥」已經被使用完了,需要去從屠夫肚子裡挖一些新的出來。在天完全黑下去之後,尤爾便站起身往外走。姜蕪正準備跟在她的身後,便聽見女孩輕聲說道:「不要跟著我。」

  姜蕪於是停下了腳步,表現出一副乖順聽從的樣子。她知道自己應該儘可能讓尤爾感到安全,而不是被冒犯,畢竟尤爾對於自己的領地被侵犯這件事非常敏感。她好不容易博取了對方的信任,如果因為小事而功虧一簣,未免可惜。

  尤爾悄然離開了。就像是在姜蕪未曾來到這裡之前,她曾無數次獨立做過這些事的那樣。姜蕪在窩棚中安靜地等待著,直到後半夜,尤爾艱難地拎著一桶的沙石回來了。

  當女孩把那帶回來的東西放在地上之後,她長久地喘著氣。對於她這伶仃瘦小的身體來說,拎任何重物都是一種負擔和損耗。尤爾用雙手撐著自己的膝蓋,她艱難地調整著自己的心率與呼吸,最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顯示出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

  「要靠著我睡覺嗎?」姜蕪說道:「你應該休息,不然等一會兒天要亮了。」

  尤爾沒有說話,也沒有用搖頭或者點頭作出自己的回答。她只是默默地坐著,抱著自己的膝蓋,好像並沒有聽到姜蕪的話。她用這樣的方式展示出了自己的拒絕。當姜蕪邀請她離開此地的時候,她便認定姜蕪冒犯了她的邊界。這是一種精神上的侵略,比起身體上的攻擊還要更加讓她不安。畢竟對於此時此刻的尤爾來說,外界是穩定的、卻不可冒犯的,她是外界判定下的弱者。但她始終堅信與**著自己的精神世界,並且以此獲得安定。< ="<hr>

  哦豁,小夥伴們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