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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裁決者坐在她身邊,親昵體貼地往她盤子裡夾菜,看起來動作實在是妥當又曖昧,一副十足的佞幸模樣。他們二人之間有一種刻意偽造出來的、旁人難以插足的親密感,情深奸熱,讓一旁坐著無人理會的執政官不禁嘴角抽搐,深感自己仿若多餘,腦袋閃閃發亮。

  園藝師坐在另外一邊,正埋頭吃著東西——執政官用以招待領主的菜餚自然是最珍奇最美味的,少女看見時難以自抑地流露了渴望的神情,姜蕪遂問執政官能否為這孩子增添一份座位。在「得罪領主小姐」與「違反女神教規」的權衡之下,執政官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虛無飄渺無人管束的後者,叫人給園藝師抬上來了一把椅子。

  「您真是……仁慈,好心腸。親愛的小姐,除卻您,再找不到第二位這樣寬宥兒童、寬宥罪人的貴族小姐了。」執政官看著只埋頭吃著飯而不感謝也不抬頭的園藝師,如此說道。這話由於其中語氣的微妙,顯得並不像一個純然的誇獎,反而有些對叛逆者隱含的警告。姜蕪並不因此汗顏,只是坦坦蕩蕩地問道:「您覺得我做得不對麼?」

  執政官連忙搖頭,誠惶誠恐,說道:「您是大主教的女兒,您的意志便是女神的意志,怎麼會不對呢……是我迂腐,被教條限制,卻忘記了女神仁慈的本性。您警醒了我,我要注意自己日常行為是否在宣揚女神的慈悲了。」

  姜蕪聽罷此言,在心中冷笑——女神的仁慈……總是把一切都歸根在女神身上,恐是信徒們的痼疾之一。她搖了搖頭,不再說話,而執政官更加惶恐,縮緊了自己的脖子,悻悻不再說話。

  僕人們正在上菜,從餐車上遞上來漂亮光潔的白瓷盤,他們深諳上菜的技巧,並不會遮擋貴客們的視線與手臂,如同流水線一般賞心悅目的整齊。

  男男女女,他們都穿著統一的服飾,面容乾淨而秀麗,展現出了執政官對於貴客的看重,為此不惜對僕人也精挑細選,只求表現出自己真摯的誠意。

  他們臉上甚至都帶著相同的笑容,可謂是訓練有素。由於這種整齊,姜蕪對他們視若無睹,將他們視作擺件。

  然而這時候,有一個興許是沒眼色的僕人——她插進了姜蕪與裁決者之間的空隙,強硬地隔開了他們的交流,而面帶微笑地往餐桌上遞盤子……執政官皺起了眉頭,正準備呵斥,然而在那僕人俯仰之間,姜蕪看見了她紅色的發尾,以及嘴角的微笑,灼眼的,烈火一般。

  姜蕪認出來了,她輕輕吟哦:「講師……」

  講師點了點頭,掛著僕人應有的恭順笑意,繼續上菜的動作。一旁的裁決者也轉過頭來,視線冰冷地看向她,一抄手,奪過她手中的盤子直接摔碎!

  一旁的執政官見此情況,連忙推手喊道:「您消氣——」他誤會成了裁決者憤怒於這女僕的不識趣,正要上前拉住講師的手讓她別惹貴客生氣,然而講師卻並未回頭,只是手心向後,打了一個響指。

  執政官驚叫一聲:他毛絨絨的皮草衣領燃起來了!這胖子慌裡慌張,連忙用桌上碗裡的湯去滅火,然而並沒有人在意他,姜蕪緊張地盯著講師,而她正與裁決者對視,眼中滿是戲謔與嘲弄。

  女人開口,輕笑說道:「我是不是應該說——好久不見?」

  裁決者並不說話,只手中化出長刀,驟然向著講師砍去,講師勾起滿不在乎的笑容,身形霎那間飛出去,如同被驚擾的一隻火紅的蝴蝶。

  女人在半空之中——她的額角長出了小小的角,自背後幻化出了一對蝙蝠翼似的翅膀,在空中懸浮了。

  正在地上滾來滾去滅火的執政官看到此景,驚叫一聲:「惡魔!」他那小眼珠子一轉,肥胖的身子如同一個皮球,靈巧地往餐桌下滾去,試圖以這樣的逃避遠離紛爭。

  講師面帶微笑,呈現出一派體諒的善解人意來,而裁決者驟然從座椅上站起來,手中長刀直指講師。男人眯起了眼睛,泠然說道:「沒想到,您還記得我。」

  講師露出一個「當然」的表情,她說話,聲音還是那樣溫柔與溫和,恍若未見眼前刀鋒的寒光:「從聖彼得港走出去的貴族孩子,從我記事起,幾百年,也只有你和你哥哥兩位,我怎麼會不記得呢?聽說你們二位都做到了大主教的位置,恭喜呀——給家族增光了。」

  她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似乎還有些委屈,說道:「我好歹也算是你的長輩、你的祖宗,你怎麼一點也不感激我,反而對我喊打喊殺,一見面就用刀指著我?」

  裁決者看著她,面色冷淡,唯握緊了手中長刀,向著女人的當面竭力砍去——

  這是他與哥哥的仇人,也是締造了他們一生悲劇的人。即使她只是一視同仁地吞噬著所有人的憤怒,並沒有刻意針對誰,折磨誰,但她的吞噬仍然使得他與兄長在童年時刻保持一種愚蠢與順從的可悲姿態。

  那些記憶不會被遺忘,他將永遠記得——

  在小的時候,他與兄長依偎在一起,誰都可以踩一腳,將他們踐踏進塵土裡。他們總是被欺辱,被毆打,心中卻竟然沒有一絲憤怒的感覺——甚至於,由於這座城市的畸形,身邊之人的畸形,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憤怒。在憤怒才萌芽的時候,講師便吞下了那憤怒。於是他們便永永遠遠是溫順的羔羊,被上位者放牧,也因為痛苦而被油然產生的信仰放牧。

  於是他們只是謙卑地忍耐著,日夜向著那對貴族並不友好的女神祈禱,懷抱著最樸素的願望……他們虔誠、忠貞,天賦強大,很快便得到了賞識與重用,甚至得到了前往翡冷翠學習的機會。

  然而當他們終於獲得了那個夢寐以求的機會,踏出聖彼得港之後——那些久違的憤怒終於重歸於胸膛,裁決者甚至要吐出血來。他那時並不明白憤怒為什麼是可以被奪取的,他只是為自己曾隱忍了那麼長一段時間而不反抗感到由衷的、遲到的憤怒。

  他們後來了解了教會對於貴族的利用與欺壓,明了了自己童年不幸的根源,然而那時候他們已經成為了女神的走狗,難以擺脫身份了。

  儘管在眼下,他們在旁人心裡過得非常好,甚至惹人羨慕,然而裁決者仍然時時刻刻在想:倘若在最初的時候,他們保有憤怒的能力,能夠通過怒火試著用自己的力量尋找出路,而非愚昧地信仰女神,乃至於以愚昧的信仰被女神青睞,收為忠犬,是否他們的命運軌跡會有所不同?

  講師並非是他人生扭曲的罪魁禍首,女神才是,但他仍然將自己的痛苦的一部分歸咎於這紅髮的惡魔,他陷入信仰與血脈仇恨的糾葛之中所經歷的心理折磨、在往上爬的時候所收到的苦難,對方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因果關聯,都足以讓他產生殺死她的念頭。

  當然,他找到了另一個更好的途徑——他要把她重傷,每一根骨頭都打斷,再讓姜蕪收服她,讓她服上永生的苦役。她將會成為他大業的一環,稠密程序中的一枚螺絲釘,一節程序,他要向對方曾經吞噬自己的憤怒一樣吞噬對方的價值。

  裁決者身上那種遊刃有餘的、體面的氣質完全失卻了,他沉默如雪亮的鋼刀,唯有鋒刃襲來的速度與力度隱隱透露出他難言的憤怒,滔天的憤怒,有若實物。

  ……憤怒。講師的食糧。

  女人勾起微笑,從裁決者身上聞到了讓她心醉的、意亂情迷的憤怒的味道,熊熊燃燒,像是燎原的大火。這種激烈的情感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在聖彼得港出現了,這地方總是冷郁而愁苦,對一切苦難的發生都表現得淡然。即使眼下的局面是她自己造就的,然而講師仍然感到無趣。

  她伸出右手,向著虛空做抓握的手

  勢,便有火焰自手腕處如蛇迸發而出。那火焰愈而凝結、凝實,化作一柄長而鮮紅的矛,被講師抓在手上,橫過來抵擋住了迎面打來的那一擊。

  兵器相撞之處發出錚錚幾乎讓人耳鳴的聲響,迸發出灼人的熱度,惹得四周的餐桌木頭幾乎都有欲燃之勢,在一旁灑掃服飾的僕人們四散奔逃,餐盤也在驚慌之中被打碎落在地上。執政官小心翼翼地從餐桌下露出一隻眼睛,看見那些會聽他的話的僕人已然棄他而去,絲毫沒有顧慮他的死活,又看了眼仍然坐在那裡的姜蕪與園藝師,深呼吸了一口氣,在心中給自己加油鼓勁,便整個人飛竄了出去,如同一隻敏捷的倉鼠。

  姜蕪看著暴起的二人,手握住了腰間黑劍的劍柄,她遲疑著自己是否要拔劍而起,提劍助力裁決者,然而那男人如有感應一般地丟下一句話:「——請等著我為您帶來勝利,這也是我的復仇之戰,請您不要插手。」

  與面色冷峻而隱藏著瘋狂的裁決者相比,講師顯然更加遊刃有餘。她的樣子簡直像是僅僅在與小輩打鬧一般,還有餘裕在招架攻擊的間隙向姜蕪頭來悠然的一眼,笑笑說道:「照顧好園藝師,讓她吃飽一點,她今天除卻這一餐還什麼都沒吃呢。」

  「……」姜蕪沉默了,她轉頭看著仍然面目冷靜而投入地進食的園藝師,思考了一下,用餐刀挑起了尚且未摔碎的盤子裡的一塊牛排,叉進了園藝師盤子裡,說道:「這個熱過了,你吃這個,對胃比較好。」——講師如同一個近在咫尺的太陽,釋放出熱度,姜蕪感覺自己仿佛正在火邊上烤,熱得有些想敞開衣襟。她正在一個燒熱的鍋里,與餐盤上的牛肉一起被加熱。<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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