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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廠長臉色一白,鋥亮的腦門上又積起一層油汗。他在褲袋裡翻找手帕,把口袋內襯都翻出來,像一對無精打采的狗耳朵耷拉在胯骨兩側,手帕卻始終不見蹤影。

  「張總,你這是哪、哪裡的話。」

  張秋沒說話,雙腿交換繼續高高蹺著,表情很不耐煩。

  空氣再一次冷卻下來。她本料想著讓對方知道自己不是個好說話的甲方,沒想到眼前這老狐狸油鹽不進,大不了就讓場面繼續僵著,他反正臉皮厚,根本不接茬。

  至於這個才高中畢業的小表妹——張秋往旁邊瞥了一眼,本來她今天穿一條丹寧背帶褲就不合時宜,現在不知又從哪兒摸到一本印著服裝廠抬頭的信箋紙,正拿起一截鉛筆在上面寫寫畫畫。

  這姑娘明明不是個沒眼力見的人啊?

  安靜的會議室里,只有頭頂的老吊扇還在不知疲倦地旋轉著。

  甄稚扔下鉛筆頭,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指著會議室角落的立式空調:「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個冰箱呢。我記得這個空調還是我和我爸一起去電器城買的呢,才兩年多,就已經壞了嗎?」

  劉廠長誇張地一拍腦門,招手讓倒茶的阿姨把遙控器拿過來,「滴」一聲,喚醒那個沉默的大傢伙。

  「我還想著節能減排呢……真是好心辦壞事了。」

  「不用,反正我們該走了。合作愉快!」甄稚站起來,「荒郊野嶺不好打車,廠長能借輛車給我們嗎?」

  餘光瞥見車間主任正好走進來,「馬主任,您腰上別的車鑰匙晃得真響,讓人不注意都難。不介意送我們回城裡吧?」

  她一副好說話的模樣,不僅是讓同袍服裝廠的領導覺得不可思議,連張秋都瞪大了眼睛,咬著煙半天忘記吸進肺里。

  「帶你來是吵架的,不是當和事佬……」張秋壓低聲音。

  甄稚卻置若未聞,追問馬主任:「可以嗎?」

  「行,行。」

  趁著馬主任去廠房背後開車,張秋站在屋檐下的陰涼處,把煙屁股呸掉:「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前有一次,騙了小舅媽那男的他原配拉著橫幅來四合院鬧事,你不是硬氣得很嗎?虧得今天我還專門拿了一包我爸抽的煙來裝腔作勢……我剛剛都是皺著眉才抽完的!」

  「姐你帶駕照了沒有?」甄稚沒回她,盯著烈日下曬得發白的水泥地,神態悠閒。

  張秋無奈地嘆了口氣,低頭翻包:「帶了。」

  「那就行。」

  馬主任的銀色兩廂賽歐拐進視線中,緩緩停在兩人面前。車窗緩緩降下:「上車吧。」

  「馬主任,我姐想自己開車。她剛拿到駕照,想在郊區的大路上練練手。」甄稚走過去拉開主駕駛的門,笑眼彎彎,「您行個方便?」

  「……行。等你們到地方了,我再開回來。」說人壞話終究是心虛,馬主任沒多思索就答應下來,拉開後排車門鑽進去。

  張秋不知她葫蘆里在賣什麼藥。聽見副駕駛座也傳來安全帶插進卡扣的輕響,她滿腹狐疑地踩下油門,朝著前方土路行駛。

  甄稚從背帶褲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張折成小方塊的信箋紙——正是剛才她在會議室里埋頭亂畫的那張。

  「秋秋姐,我是覺得,那兩款不合格的衣服款式比較普通,按銷售部提前預估的銷量,本來訂的貨就不多,下架不賣也賠得不多。但我剛才大致算過了,按照簽貨單上的日期,『同袍』的交貨時間足足晚了一周,造成的損失有——」

  坐在後排的馬主任咳嗽了一聲。張秋透過後視鏡,看見他正一臉不自然地轉頭去看窗外的風景。

  她立刻心中瞭然,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故意大聲問甄稚:「損失,有多少?」

  「無法按時銷售導致的預期可得利潤損失,加上服裝召回產生的運費、額外招聘客服的人工費、影響商業信譽帶來的潛在損失……一共是這個數。」

  甄稚故意把那張草稿紙舉到中間,後視鏡中馬主任果然一邊假裝不在意,一邊伸長脖子努力把眼球往紙上轉。

  「這麼多?」張秋誇張地叫了一聲,旋即壓低聲音,「萬一對方拒付,非要鬧上法庭,我們勝算大嗎?」

  甄稚瞥見馬主任的臉都快貼到信箋紙上了,趕緊收回手,重新把演算折成小塊塞進胸前口袋。

  「我們的合同不都是法務室審過後才簽的嗎?昨天我又問了岳律師,打官司的話我們有多少勝率……」她一臉神秘地伸出食指屈起來,「百分之九十,以上!」

  服裝廠修建在城鄉結合部,無垠的水稻田裡種著京西稻,吝嗇地在中間分出一條窄窄的土路,沒比車身寬出多少。如果遇到前方來車,錯車更是考驗技術,稍不留神就會栽進水稻田。

  驕陽烈日下,雖然不見來車,張秋的開車技術卻令人擔憂。

  「小心!看路!啊——」

  在馬主任驚慌的叫聲中,張秋猛踩一腳急剎,賽歐如同一頭急紅眼的鬥牛扎進土裡,一個後輪已經懸在田埂上空轉,磨著蹄子隨時準備繼續戰鬥。

  「不好意思啊馬主任,我的駕照是在英國考的,和咱國內道路的方向相反。」張秋一臉歉意地轉過臉,「您能下車到後面推一下嗎?」

  甄稚也從副駕駛轉過身來,眨巴著眼睛望向他。

  車裡除了他,只剩兩個柔弱的美女。馬主任長嘆一口氣,推開車門,擼起白襯衫的袖子。

  「一,二,推!再用力一點!一,二……」

  馬主任在大太陽下咬緊牙關當苦力的時候,張秋和甄稚就在車裡齊聲喊口號,笑作一團。油門沒轟,倒是把空調開得嗚嗚作響。

  終於,馬主任使出渾身力氣,一隻鞋死死踏進黃泥車轍,終於把車推回正軌。他一屁股砸回后座,精疲力竭之餘,更心疼腳下那雙被稀泥巴弄得面目全非的高檔鱷魚皮鞋。

  剛才的驚險有意而為之,小插曲都算不上。正午暑氣蒸騰,這一尾小銀魚繼續在綠海之中游弋。

  「想和我們合作的服裝廠不少,還說可以把別家的訂單都往後稍,所有生產線都給我們騰出來。之前我都回絕了,好在留了個心,把電話都抄了下來。回去我就找一家靠譜的。」

  甄稚低頭準備打開小靈通的通訊錄,卻發現好幾個陳留芳的未接電話,才發現剛才一直調成了靜音。

  馬主任從后座直起腰,似乎重振旗鼓:「那幾箱準備返廠的大貨,要一直積壓在你們的倉庫里?」

  「主任,怎麼處理尾單,您應該比我了解呀!」甄稚一臉大驚小怪,「特賣會、折扣店、促銷品……而且現在好多大學生都喜歡買剪標大牌、大牌同廠,正品還實惠,不愁銷路的。」

  「如果我們同袍服裝廠買下這批瑕疵品……」

  還沒說完,張秋一個急剎車,馬主任鼻子撞在前座頭枕上,立刻疼得齜牙咧嘴。

  「馬主任,我們到公交站了,謝謝啊。」

  兩人麻利地鑽出車子,同時甩上車門,仿佛一聲輕快的擊掌。

  偌大的首發站停滿各路公交車,她們登上回城東的公交,特意選了背陰面的雙人座。

  「剛才那一番唬人的說辭,是岳山川教你的吧?」張秋點她的鼻子,「我說你怎麼畫風變了,不潑人家酒,改吹耳旁風了。」

  甄稚斜倚著車玻璃,打了個呵欠:「對啊。本來我想按自己的法子,但岳山川說他今天不能陪我們來,怕我們兩姑娘被欺負,叮囑我千萬別和人起衝突,要用知識武裝自己。」

  「你的法子不也用上了?」張秋做了個握方向盤的動作,「借刀殺人,依然很暴力。」

  兩姐妹想到剛才馬主任的窘態,又在座位上笑作一團。怕笑聲影響到其他乘客,用力捂著嘴,憋得眼淚都漲出來。

  張秋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回去以、以後,真……要讓岳山川幫你打官司?」

  「其實呢,晚交貨一個星期,我們也沒損失什麼。本來上新就在第二個月,客服也是本身就打算請的,至於『影響商業信譽帶來的潛在損失』,更是可多可少。」

  她頓了頓,「你信不信?最遲今天晚上,劉廠長就會親自打電話來,主動提返廠的事。」

  張秋撇撇嘴:「我信。」

  這時,甄稚的小靈通在背帶褲胸前的口袋裡振動起來。她翻開一看,來電的是陳留芳。

  「糟了!我忘了給我媽回電話。」她趕緊翻開前蓋,按下接聽鍵,「媽,我和秋秋姐在返回的公交車上,中午要回家吃飯。」

  「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到了,我找不到你的身份證和准考證,上午打電話你也不接。」陳留芳語氣怨懟,「我讓郵遞員下午再來,你可不許再亂跑了!」

  「知道了,媽。」

  「還有,暑假也沒剩幾天了,多陪陪你爺爺。」陳留芳在對面嘆了口氣,「現在每周去醫院透析三次,精神大不如前了。」

  甄稚的心沉下來,低低應了幾句母親的叮囑,掛掉電話。<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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