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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岳山川不是應該正在飛機上嗎……」

  她嘀咕著拿起聽筒,對面明媚的女聲問道:「您好,請問您是旅客『岳山川』嗎?」

  對方特意把他的名字念得很慢,每個音節都很清晰。

  甄稚一愣:「他是我哥哥。」

  「我是首都機場的工作人員,您的家人把行李箱落在登機口了,麻煩您有空來T3航站樓的失物招領處領取。」

  「……好的,謝謝。」

  甄稚沒來得及吃午飯,飢腸轆轆地去寶鈔胡同搭107路公交車。

  天氣澄和,風物閒美。陶潛《游斜川》詩序想起昨天和岳山川一起坐車回南鼓巷,明明車窗外是一樣的風景,今天卻已物是人非。

  地安門外,車公莊西,三塔寺前,白石橋東。

  公交車在道路兩旁投下的樹影中穿行,甄稚把頭靠在玻璃窗上,怔怔地看著那些遊客們再次比起剪刀手,對著照相機揚起燦爛笑臉,然後很快被公交車遠遠甩在身後——恍如隔世。

  突然有種預感,她和岳山川,就這麼走散了。

  那個熟悉的行李箱靜靜地停泊在失物招領處的港灣里,工作人員將它駛出來,交到她手上。

  提手上繫著一個行李牌,上面寫著岳山川的名字和四合院的座機號碼。

  甄稚在值機大廳漫無目的閒逛,在麥當勞買了一杯可樂,最後去了西湖園。

  坐在行李箱上,她默默地看著一架架飛機在跑道上滑行、加速、拉升,轟鳴著沖向蔚藍的天空,然後消失在雲層的背後。

  長長的航跡雲印在漫天晚霞中,又慢慢消散殆盡。

  首都機場每天的旅客吞吐量是六萬人次,在這裡,每天都會上演六萬次相聚與離別。甄稚想,她和岳山川的失散,多麼微不足道。

  她把空可樂杯扔進垃圾桶,拖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甄稚把行李箱搬進小別院時,夕照將那棵紫玉蘭染成溫暖的橘紅。屋檐下那隻通體玄黑的八哥,突然扯著嗓子「哇」一聲大叫。

  岳明心聞聲,從副食店的門裡探出半個身子:「小石榴?你不是和小川去上海了嗎?」

  「我沒趕上飛機。」

  別院的石磚路不平坦,她低著頭,費力地把箱子搬進岳山川的臥室。

  「我和你三伯才聽說嘉禾的事……作孽呀。」

  岳明心嘆了口氣,「別院裡沒裝電話機,好多事知道得不及時,這次我們也沒能幫上忙。你三伯明天請了人來家裡裝電話機,以後你有什麼想吃的,一個電話打過來就行。」

  甄稚沒接話,蹲在地上打開岳山川的箱子,想把他的衣服拿出來晾進衣櫃。

  剛把拉鏈拉開,脹鼓鼓的箱子就彈成兩半,一個粉紅色的摩托車頭盔赫然出現在眼前。

  岳山川的行李很少,只帶了三套換洗的衣服,這個頭盔則占據了大半個箱子。其餘縫隙,仔細塞著各種零食,浪味仙、旺旺雪餅和小糖葫蘆,都是甄稚愛吃的。

  甄稚抱著膝蓋,在冰涼的地板上坐了好一會兒。直到小腿發麻,她才拿起粉色的摩托車頭盔,戴在頭上,把鎖扣拉緊。

  她把岳山川的衣服疊進衣櫃,又把行李箱合上塞進床底,戴著頭盔離開了小別院。

  後來甄稚偶爾還是會想起,2001年的這個夏天。

  如同一部默片,這個夏天冗長、無聲,泛黃的銀幕切過不斷重複的畫面。

  南鼓巷的盛夏沒有配音,只有催人眠的白噪音,那是由寂寥的蟬鳴,老冰棍撕開包裝,吱呀搖頭的電風扇組成的。

  畫面里,甄稚提著飯盒三步並兩步跳下四合院的台階,每天中午去積水潭醫院送飯。暴雨天打傘,驕陽天半眯著眼。

  銀幕中,吉利車緩緩停在四合院門口,最先杵在地上的是兩隻拐杖腿。長長的裙擺從車底漏下來,女孩只穿右腳的鞋子,在拐杖的支撐、家人的簇擁下慢慢挪上台階。

  她和岳山川,兩個人都很默契,誰也沒有再打去電話,詢問或是解釋那次在機場的失約。

  甄稚時常在想,自己好像突然就和岳山川變成了陌生人。就連他的近況,都是從其他親戚的口中得知的:

  他生了一場病,連發了幾天的高燒。他年邁的外婆急得大半夜打電話來,說物理降溫不管用了,該買什麼樣的退燒藥?

  高考分數公布,他的分數遠超當地重本線。他被第一志願,上海的政法大學錄取。

  以及他不會再回北京,開學後直接去政法大學報到。所以他打電話來給母親,請她幫他買一些夏天和秋天的衣服寄過去。

  ——但岳山川不知道的是,他的母親每天須守在副食店裡,脫不開身。寄給他的衣服,是甄稚去百貨商店挑的。他沒說衣服尺碼,她只能憑藉記憶里他的模樣,給服裝店的店員比劃。

  一直到夏日盡,秋葉落,北風起。

  帽檐胡同迎來了今年第一場雪。

  這一年初雪來得格外早,十一月下旬的某天,甄稚拉開窗簾,發現院子裡的石榴樹銀裝素裹,地面已經結了沒過腳背的一層雪。

  上海人下雪時常做鹹肉菜飯,岳明心在北京住了二十年,依然保留著這樣的習慣。

  甄稚把自己裹得很厚,羽絨服鑲了一圈兔毛的帽子也扣到頭上,只露出一雙杏圓眼,一腳深一腳淺,去隔壁小別院幫忙。

  花椒、八角和桂皮在鍋里小火慢炒,炒出獨特的濃香。她和岳明心在小廚房,戴著一次性手套,把鹽和香料均勻地塗抹在五花肉上。

  屋裡的油汀燒得很暖和,甄稚手上沒停,有一搭沒一搭和岳明心聊天。

  「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當旁邊沒有旁人時,她對岳明心恢復了以前的稱呼,「岳阿姨,之前暑假的時候,岳山川說要帶我去上海,您為什麼會發那麼大的火?」

  這個問題讓岳明心有些意外。

  她摘下手套,把滑下來的毛衣袖子卷上去,一邊斟酌著:「……你畢竟是女孩子。你們兩個單獨去,我怕他欺負你。」

  甄稚有些意外,塗抹香料的動作稍稍停滯了一下。

  岳明心連忙補充,「小川是我看著長大的,雖然嘴巴上不饒人,但本心不壞。我知道他應該不會欺負你的,但有些事……我也不好說。」

  甄稚想起了一些快樂的往事,嘴角不自覺向上揚。但她很快意識到,那些事已經過去了很久,神色又漸漸黯淡。

  「岳阿姨,其實我已經猜到了,岳山川不是你和我三伯的孩子。」

  岳明心有些意外:「為什麼?」

  「因為你們結婚的時候……您穿著粉紅色的婚紗。」甄稚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說,「您和我三伯是二婚,對麼?」

  「說對了一半。」岳明心笑著說,「其實我從沒結過婚。我穿粉色的婚紗,是因為在我心裡,我已經和小川的爸爸結過一次婚了——雖然對方大概是不承認的。」

  「至於和你三伯……」她頓了頓,「我們也只是辦了婚禮,並沒有領結婚證。」

  這是甄稚從未想過的答案。

  她愣愣地看著岳明心問:「為什麼?」

  「因為小川攔著唄,說反正是一起生活,扯不扯證沒區別,省得還被甄家其他人戳脊梁骨。」

  「但我知道,這不是他的真心話。」岳明心抿著嘴笑道,「那個臭小子不想當你哥哥。他喜歡你。」

  甄稚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臟破了一個洞,夾著雪片的北風灌進去,冰冷得她說不出話。

  喜歡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那麼現在,還喜歡著嗎?

  如果還喜歡著,為什麼這麼久從來沒打過一個電話。

  她用胳膊擋著眼睛,頭扭向一邊:「有沙子吹到我眼睛裡了……」

  「小川之前那個號碼不用了,新號碼貼在客廳的電話機上。」

  岳明心好像看穿了她在想什麼,輕輕地說,「今天他應該哪兒都沒去,就在宿舍里。你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

  甄稚沒有給他打電話。她在小別院和三伯、岳明心一起吃了鹹肉菜飯,在開著暖氣的室內逗了會兒鳥,直到短暫的白晝向西邊墜落,才和他們告別。

  她冒著風雪一直步行到戲劇學院,在校門口的報刊亭買了一張IC卡,然後鑽進了旁邊的公用電話亭。

  展開手心,是簽字筆寫的一串電話號碼。雖被體溫暈得模糊開,但還好可以辨認。

  甄稚把電話聽筒拿起來,夾在肩膀和頸脖之間,小心翼翼對著手心的電話號碼按下去。

  「嘟,嘟……」

  抓著聽筒,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得好大聲,幾乎要壓過電話的等待音。

  過了好一會兒,電話接通了。

  男生嗓音透過電流,清晰地抵達她的鼓膜:「……餵?」

  岳山川,是他嗎?是他。

  熟悉,陌生,也很遙遠。像隔了一個世紀,隔了一個星球似的,那麼遙遠。

  「……哥,是我。」甄稚聽見自己的聲音抖得厲害,但她用力抓住聽筒,「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忘了嗎?」<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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