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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捲髮女人虛著眼睛,望向來這戲台上跟她爭主角的人群。

  先是看清橫幅上的字,白眼飛出一記不屑。緊接著又看清了那些人手裡拿著棍棒,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她拽了拽旁邊的小鼓,又和鑔鑼傳遞了個眼神,趁著圍觀人群被聲勢浩大的隊伍吸引,悄悄收了橫幅,沿著牆根溜走了。

  甄稚扶著門框,站在屋檐下光影交錯的明暗分界,於是面容也顯得陰晴不定。她反手把四合院的門在背後關上,又用腳尖把地上的鐵鏈和鎖頭挑過來。

  那群叫喊得面紅脖子粗的壯年涌到面前,見她獨自被框在門中,已是安靜的囚鳥。

  為首的青年憤怒揮拳:「紅葉服裝廠無故拖欠工資,還我們血汗錢!」

  一石激起千層浪,棍棒齊齊指向天空,如同破土而出的竹海,逼得街坊鄰里退避三舍,熱鬧也不看了,紛紛退讓。

  甄稚背在身後捏衣角,手心汗津津的。她清了清嗓子,強裝鎮定地對為首的工人說:「廠長今天在車間上班,你們來錯地方了。」

  「廠里現在帳上沒錢,我們去堵廠長有什麼用?」他用手背搓鼻子,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她,「我見過你,你是甄廠長的女兒。」

  討薪的工人們開始交頭接耳:

  「沒錢發工資,女兒倒是養得白白淨淨。」

  「這地段四合院應該很貴吧?咱們今天討不到薪,進去搬兩件值錢的物件,也值當!」

  「傻子才信甄廠長沒錢,資本家就是拖著不給咱發!把他女兒綁了,看他兜兒里能不能掏出錢來!」

  甄稚扶著門框的指甲不自覺往裡摳,留下幾道新月般的痕跡。

  她猜想著眼前這些工人,有的是家裡唯一的頂樑柱,討不到薪全家人便會揭不開鍋,嗷嗷待哺的孩子還在等一口奶粉。有的全家擠在十平米的蝸居里,房東下了最後通牒,再不交租金就收拾鋪蓋去睡橋洞。還有的家裡老人每月要吃昂貴的靶向藥,這薄薄薪水也是救命錢……

  人在困境裡被逼急了,是會激出獸性的。狼群已盯上她這個目標,蟄伏逼近,伺機而動,只等其中一隻率先撲上來,引得惡意雪崩,把她吞噬、埋葬。

  此刻,甄稚在狼群背後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岳山川剛從圖書館回來,烈日曬出一頭一臉的汗,藏在鬢角里隱隱發亮。

  他抬頭看到橫幅上的字,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手裡還剩半瓶礦泉水,他突然揚手從頭頂淋下去。

  經這透心涼的礦泉水澆下,岳山川順勢把半濕的額發往後一抹,桀驁不馴的狼奔頭,讓他迅速融入了眼前的狼群。

  他把短袖卷進袖口,整個臂膀露出來,奪過旁邊一個工人手裡的木棒,在手裡掂了掂分量,撥開面前的人群,然後慢條斯理地走上台階,在甄稚面前站定。

  討薪的工人以為他就是最先按捺不住的刺兒頭,此刻精神緊張,幾十雙眼睛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把一整個天空的驕陽完全擋住,甄稚站在陰涼里,仰著頭不解地望向他。

  「等會兒乖乖待在裡面,別出來。」

  岳山川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著,話音未落,他突然伸出手猛地推了她一下。

  甄稚一個趔趄跌進門裡,摔在石磚上。她忍著痛從地上爬起來,見四合院的門在眼前關閉,窄窄門縫最後閃過岳山川的寬肩,最後完全閉合。

  她意識到他在做什麼,撲到門上用力往外推,卻聽見鐵鏈在門環之間攪纏的聲音。

  隨後,有什麼東西反射著刺目陽光,劃著名弧線從圍牆外拋進來,「噹啷」一聲掉在甄稚的腳邊。是鐵鏈鎖頭的鑰匙。

  一牆之隔的外面傳來騷動,甄稚聽不清楚。眼淚控制不住地湧出來,周遭事物模糊成黯淡色塊,只余滿地殘敗的榴花如熊熊火焰,仿佛要把一切都燒成灰燼。

  她咬著嘴唇,視線模糊地一路跑回客廳,拽過沙發邊几上的電話機,拿起聽筒開始撥號。

  「小石榴,你要給誰打電話?」爺爺顫巍巍地拄著拐杖過來,按下叉簧,切斷了通話。

  甄稚抬起手背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我要報警!」

  「不能報警!」甄仕光情緒過激,弓著腰劇烈咳嗽了兩聲,「拖欠工資,是咱們有錯在先,報警更是寒了工人們的心……生意哪是這麼做的?」

  「爺爺,岳山川還在外面……」甄稚死死攥住話筒,聲音拖著哭腔,「他們會把他打死的……」

  甄老爺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良久,他枯樹皮般的手,慢慢地從兜里摸出一塊包好的手絹。展開,裡面露出一本存摺。

  甄稚剛要伸手接,老爺子按住她的手:「慢著。」

  「小石榴,一直以來,爺爺心裡覺著最虧欠的就是你。」

  甄老爺子拉著她,挪到沙發上坐著,「你出生的時候,甄家已經沒落了。你兩個姐姐都在公館裡長大,不愁吃穿,一切用度都是最好的。秋秋高中一畢業,就能去國外念書。咱們一家去機場送她,你眼裡的羨慕,爺爺都看在眼裡……可你最懂事,從來沒提過你也要去留學的事。」

  甄稚看著爺爺嘆氣,只覺得鼻子發酸,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你們三姊妹,雖然姓氏不一樣,但爺爺都一視同仁。秋秋和嘉禾有的,小石榴也有。」甄仕光把那本存摺交到她手裡,「你姑姑、伯伯,還有你那個敗家的爹都不爭氣,甄家的氣數已盡,我也看開了。房子和廠子給他們,其餘的平分成三份,都給你們三個姑娘。」

  甄稚讀懂爺爺沒有明說的話。手裡這本存摺,是家裡最後的財產。

  她看著存摺里那串數字,大致算了算,夠她去英國念書,也正好能給廠里幾百號人發工資。

  「小石榴,你再好生想想。」甄仕光心裡不是滋味,「……是要選留學,還是要選門外那些工人。」

  她倏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不假思索地說:

  「我選岳山川。」

  甄稚從院子的角落裡拖來一架梯子,一手攥著存摺,一手把著梯子往上爬,直到視線能越過圍牆,看清門外的景象。

  「……非法搜查他人身體、住宅,或者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一牆之外,並不像甄稚想像的那樣慘烈。

  那伙人正一臉嚴肅地圍著岳山川,聽他義正詞嚴地科普刑法,森森棍棒在身前拄成助人休憩的拐杖,氣勢洶洶的橫幅也擰成毛巾,皺巴巴地團在牆腳。

  「還有聚眾鬥毆,首要分子和其他積極參加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岳山川指了指腳下,「對了,差點忘了說——在公共場所或者交通要道鬥毆、持械聚眾鬥毆更嚴重,最多量刑到十年。」

  有人膽子小,當即就把手裡的竹竿扔了,仿佛燙手得很。

  「那個,岳大律師,可以讓我插一句嘴嗎?」甄稚騎在牆頭,衝著牆下的工人們揚了揚手裡的紫紅本本,「工廠資金周轉確實出了點問題,回款不及時,讓叔叔阿姨們久等了!我已經向我爺爺——也就是紅葉的老廠長支了一筆錢,一會兒就讓我爸取出來,今天一定發到大家手裡。」

  嚴肅緊張的氣氛立刻鬆快下來。

  討薪的工人們散去,南鼓巷恢復了往日寧靜,蟬鳴聲從悶青的樹蔭里透出來,串起一整個夏天的寂寥。

  甄稚坐在牆頭,低頭看著紅牆下的岳山川頂著狼奔頭,捲起袖子的手隨意叉著後腰站在門廊里,正迎著烈日眯起眼睛仰著頭也望向她。

  她盯著他的嘴角,混亂中挨了一拳所以略微青腫。他也盯著她的眼圈,明顯大哭過一場腫得像個水蜜桃。

  兩個人忽然都有種大難不死的感覺。此刻清風舒朗,拂面涼爽。不知誰沒忍住先笑了一聲,另一個人的嘴角也壓不住了,相視而笑,莫逆於心。

  「岳大律師,現在不打架,改打高級嘴炮了?」甄稚忍不住損他。

  「還是甄老闆厲害,兩句話就把幾十號人打發走了。」岳山川笑著說,「當律師沒前途,要不我也給甄老闆打工算了。」

  甄稚揚手把那串鑰匙拋給他:「別的不說,你裝小混混還挺像的,打不過就加入是吧?」

  「嗯,實習過,經驗是比較豐富。」

  岳山川把鎖頭打開,抽走鐵鏈,繞過來把住牆邊的梯子,扶著她一級級走下來,「剛才沒摔疼吧?」

  接觸她的皮膚體溫熾熱,在盛夏里幾乎是發燙的觸感。血液和生命力沿著微凸的血管,沿著小臂傳遞而來給她借力。他身上總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疼,好疼。」

  精神鬆懈下來,甄稚感覺尾椎骨是撞著了。她想,岳山川就不該來一句關心,本來她覺得自己還挺堅強的。

  岳山川看她嘴角一耷,馬上就要哭出來了,有些手足無措地說:「你、你別哭啊,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帶你去醫院……」

  甄稚覺得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為了博得他的關心,才故意變得如此脆弱似的。<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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