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你也坐下,一起吃。」尹北望微笑招呼,「放心,有朕一口,就有你的半口。」

  夏小滿盯著紅燒仙鶴,不敢去想城裡的情形。七個月,他沒離過皇宮半步,但他隔著宮牆嗅到了絕望的氣息,越來越濃。

  風和園的山石、湖石搬空了,砸在了昌軍頭上。現在,正拆殿宇樓閣。好在,湖裡還能捕到魚。

  葉皇后留下了幾隻貓兒,不肯吃。她對尹北望說,等夏公公開始吃他的松鼠,臣妾就燉貓。

  「軍隊、官吏一天一頓,還能挺兩個月。」夏小滿慢慢嚼著仙鶴那又瘦又柴的胸脯,「可是,百姓怎麼辦?我聽說,前天起全城停止配給口糧了。難道,就這麼過年?」

  尹北望神色複雜,咬了咬嘴唇,旋即恢復冷漠:「對啊。」

  「恐怕,百姓要易子而食了。」夏小滿越想越怕,喘不過氣,「近百萬生民啊。錦繡江南,繁華勝地,若發生這樣的人倫慘劇——」

  「滾。」尹北望把筷子拍在桌面,抬手一指殿門。

  夏小滿吞回勸降的話,哽咽著離去。

  「回來!」男人厲聲冷喝,「去床上等朕。」

  夏小滿剎住腳步,慢慢退回去。心想,睡前再勸,委婉一點。可是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他一說話,男人就用各種方式堵住他的嘴。

  「皇上,皇上!」清晨,夏輝狂奔而來,叫醒同枕共眠的二人。對於這種親密,他已視若無睹。

  尹北望起身,合著眼張開雙臂。衣服經由夏小滿的手,輕柔地套在他身上。

  「皇上,公主回來了!」夏輝緩了口氣,瞪著眼睛,「玉川公主,回來了!」

  第411章 誰能力挽狂瀾?

  尹北望睡意頓消,陡然睜眼,迅速攏起衣服。又胡亂裹了兩件,就要出宮。

  夏小滿也難以置信,怔了一下才跟上,臂彎挎著貂裘斗篷,急道:「當心凍著。」

  「皇上,公主不在宮裡!」夏輝追上來,「在城外,南邊的鳳儀門,孤身一人!」

  尹北望腳步一頓,旋即更急:「她被昌軍擒住了?難道,要殺她祭旗?」

  夏小滿小跑著跟隨,心中浮起希冀。也許,為了妹妹,尹北望會放棄頑抗?他心裡憋著一口氣,眼下油盡燈枯,正好有個台階下。

  主僕倆攜數百御前侍衛、禁衛軍出宮,瘦馬拉著寶輦往城南飛駛。

  尹北望說,別往外看。可夏小滿還是將車窗的帘布掀開一角。這一角,直通地獄,令他心口驟縮。

  他看見有個老翁匍匐在地,用指甲刮蹭石隙里的碎屑,脊樑凸起如峭壁。

  炊煙絕跡的屋檐下,蜷著無數饑民,都在無意識地啃指甲。一雙雙眼睛如同乾涸的井,看見拉車的瘦馬,才泛起一絲光。有兩個人,在喝什麼肉湯,碗裡飄著黃澄澄的油脂。

  車輪滾滾,兆安城繁華落盡,地獄圖景徐徐展開。

  夏小滿嘔吐起來。尹北望面無表情,目不斜視,輕撫他的背。

  凜風濕冷,尹北望下了車匆匆而行,大步登上南城牆。在盾陣的掩護下,急切地從垛口巴望,不禁一陣狂喜。

  妹妹身騎黑馬,獨立一片狼藉的護城河岸,揚著那張神似自己的臉。遠處,敵營連綿,炊煙瀰漫。

  她穿著四年前離家時的那件衣裳,雲錦大袖流淌著熔金般的華彩,牡丹綻於肩頭,鸞鳥逐月而飛。髮髻高挽,鳳冠銜著明珠流蘇,綴在眉間。

  風華絕代,天地失色。

  「月芙,月芙!」尹北望推開周圍的盾牌,大笑起來,孩子般朝妹妹揮手,「你別動,朕派人出城救你!」

  「皇兄,歸順吧!」妹妹一開口,就封死了他的笑,「我很好,這幾年我在大昌為官,也成了家。你打開城門,走出來,我把這些經歷細細說予你!」

  尹北望死盯著妹妹,渾身發抖,指甲摳進掌心。

  「你是堅強的人,我了解你,也知道你的部署。只要還能撐下去,就絕不會服輸。我怕過早激起你的恨意,所以現在才露面。」妹妹策馬徘徊,朗聲高呼,「城裡就要山窮水盡了,我知道你想治理好國家,絕不會坐視黎民受苦。至此,該做的抗爭,已經做過了。未來應有的尊嚴,都會有。大齊氣數已盡,歸降吧——」

  尹北望終於猜到,北昌的造船技藝是從哪學的。妹妹從小就對這些感興趣,還臨摹過。

  他雙眸赤紅幾欲滴血,嘶吼一聲,奪過身旁士卒的長弓和箭袋。挽弓搭箭,毫不猶豫急射而出,正中黑馬的胸口。

  坐騎吃痛受驚,尥了蹶子。尹月芙墜馬,又立即起身,繼續喊話:「皇兄,一切都來得及,別讓局面無可挽回!」

  「那就讓昌軍退兵!」

  嗖,又是一箭,斜扎在尹月芙腳邊。她驚愕於兄長的瘋狂,喘著氣朝後退了幾步,含淚相望。

  第三箭襲來。她雙手拖著沉重的華服,快步走遠,途中不住回頭。一陣悲憤欲絕的長嘯,追在她身後。

  回到軍營,尹月芙對等候多時的葉星辭和楚翊輕輕搖頭,髮飾叮鈴作響。她撣去身上的塵土,說馬受驚跑了,胸口還插著箭。

  「我看見,他朝你放箭了。」葉星辭平靜道。

  七個月的時光,他又長個子了,愈發英武。這期間,他蕩平了兆安以南的所有州府,斷絕了外援的可能,兆安徹底淪為一座孤島。

  「我一個人去勸降是對的。」尹月芙拔下珠釵,鬆了鬆緊繃的髮髻,黯然嘆息,「我哥好像瘋了。我本想把娘子介紹給他,順便坦誠相見。還好沒帶在身邊,否則肯定被他一箭射死了。」

  葉星辭和楚翊對視一眼,各自沉思。

  「這衣裳和首飾,保管得真好。」尹月芙攤開手臂打量自己,「還和新的一樣。」

  「嗯,畢竟我自己偶爾也得用一用。」葉星辭淡淡一笑,「你身上這件,我似乎穿過兩回。」

  楚翊來了興趣,細看刺繡花紋,點頭道:「嗯,穿過,晃得我直迷糊。」

  「這是皇兄送我的。」尹月芙眼眶泛紅,「本指望能勾起些溫情的回憶,誰知連話都沒說幾句。」

  話音剛落,只聽傳令兵喊了聲「主帥軍帳不能亂闖」,緊接著一道窈窕的身影撲進厚重的擋風簾。那扭曲的面孔,仿佛揉皺的紙。

  「娘子……」尹月芙像被無形的腳踹了一下,驀地從椅子彈了起來,張皇失措。

  「我聽見你說的話了。」那婦人捂著心口,不可思議道,「相公,你、你是齊國的皇子?」

  尹月芙扯了扯嘴角,終於從牙縫擠出真相,聲音嬌柔:「我是公主來著,呵呵。」

  那婦人怔怔的,一步步挪向華服旖旎、傾國傾城的「丈夫」,周身騰起殺氣。葉星辭和楚翊微微後仰,避其鋒芒,緊張地交換眼色。

  楚翊甚至屏住了呼吸。

  「大騙子!」

  啪,一個大耳光,糊在了公主臉上,幾乎把她抽得原地轉圈。之後,那婦人嚶嚀一聲,哭著跑開了。

  「娘子,我還是我啊!做姐妹就好了嘛,我有好多漂亮衣服存在葉將軍那,我們一起穿——」公主一手提裙裾,一手擦鼻血,追了出去。

  「我就知道,他不是正經人!」那婦人對葉星辭頗有怨言。

  「我是說,和你一起穿!」

  二人的吵鬧消散在風裡。

  一片沉寂過後,葉星辭用選材的眼光感嘆:「公主的夫人手勁不小。假如,她是我這樣的身高和臂展,玉川公主就變陀螺公主了。」

  他看向楚翊,只見對方咬著嘴唇,表情複雜,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

  「我知道不該笑,可是……剛才那場面……」楚翊用手指壓了壓嘴角,語不成句。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公主這回有得忙了。」葉星辭走出軍帳,對傳令兵道:「將我父兄都請來,有要事相商。」

  父親、二哥和四哥先後趕到。

  葉星辭將尹北望堅決拒降一事說明,父兄並不驚訝。對此,每個人都有預判。

  葉星辭沒廢話,取出一張滿是褶皺的字條,「昨夜,一名已在城裡潛伏一年的我方眼線,通過彈弓傳遞消息,說城裡已停發口糧。」

  楚翊環顧幾人,凝重地嘆道:「目前人倫尚未崩壞,若不能儘快破城,最駭人的事就要發生了。」

  不必多言,誰都清楚,兆安已瀕臨深淵煉獄的邊緣。葉四一拳砸在圈椅的扶手,又用僅剩的右手捂住額頭,許久不語。

  「是得儘快。」葉二側身對父親嘀咕,「咱家的府邸,不一定叫饑民禍害成什麼樣了。」

  葉霖蹙眉瞪他一眼,看向葉星辭:「近幾月,王爺回了順都,你率軍南攻。我們能用的攻城招數,都用了。」

  葉星辭翻看近期的戰報和戰損情況,目光在帥案游移,拿起一張空白信箋,若有所思。

  「堆土山,挖地道,鑿城牆。」四哥細數已經採用的攻城手段,「兆安城牆外壁是岩石,填了無數人命,只鑿出個小坑。夏、秋借洪峰引水灌,乘風縱火,動搖軍心,都不頂用。十二道外城門,都是尹北望最忠心狂熱的擁躉在堅守,針扎不進、水潑不進。相對的每個瓮城裡,都有四道券門,全有千斤閘。」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