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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晴好。

  泰順縣的百姓行色匆匆,為柴米勞碌,一如往常。

  此地原屬齊國,後被昌國攻占,去秋再度易主。城裡兩國人口混居,百姓安土重遷,只要能活下去,就不會輕易離開。

  沒人留意,縱貫縣城的主街上,何時多了一個算命攤。

  有個挑擔的經過,腳步一頓,訝異地咋舌,走出很遠還忍不住回頭。

  攤後端坐二人,身著青灰布袍。一個俊美綺麗若拂曉之霞光,另一個則是山怪般的巨人,相貌古怪。

  一方窄桌,上有紙筆、龜殼、銅錢、算盤和風水尺等。右側支一桿幡,上書:山野半仙,奇人異相。上天入地,無所不曉。

  葉星辭閒散地坐著,不時掃一眼大笨。

  大笨的確「奇人異相」,人們一看他的樣子,就覺得他必然有了不得的本事,這也是葉星辭想要的效果。大笨那懵懂的神情,恰如出塵的超然。

  出攤一個時辰,吸引到一個路人駐足。

  「無所不曉,都會什麼?」那人問。

  「這位是我師父。」葉星辭看向大笨,「會看相,測字,尋物。」

  「用什麼算,奇門遁甲、紫薇斗數,還是四柱八字?」

  「靠天眼,他是半仙。」

  路人詢問卦資,葉星辭故作高深:「有緣分文不取,無緣只取分文。」

  第322章 無關風月的吻

  路人提筆,隨手寫個「心」字。

  葉星辭將紙遞給根本不識字的大笨,又將耳朵附在對方並未說話的嘴邊,連連點頭。

  接著,他正襟危坐,臉色冷峻:「我師父講:破鍋自有破鍋蓋,傻人自有傻人愛。車到山前沒有路,把車扔了去跑步。請閣下自悟。」

  路人眉頭微蹙,悵然望天,似乎在想當下的難處。良久,他點點頭,說自己悟了,臨走給了一把銅錢。

  葉星辭將銅錢塞給大笨,小聲說:「我幫你給你姐姐寫信,用這錢當郵資。」

  大笨羞赧地笑。

  片刻,又一年輕男人停在眼前。愁眉苦臉,不住搖頭嘆氣。

  葉星辭試探:「兄台是有難言之隱?」

  男人搖頭。

  葉星辭耐心道:「是想問事,還是算命?若是看相,你這樣搖,我看不清你的臉吶。」

  男人兀自搖頭。

  葉星辭困惑地咬了咬嘴唇,也跟著搖頭:「你到底有什麼事?」

  「我就想算算,我這個搖頭晃腦病,什麼時候能治好?」那人邊搖邊說,聲音都拐著彎,「都找不到謀生的出路,全靠父母養著。」

  葉星辭心生憐憫,又將耳朵附在大笨嘴邊,接著對年輕男人道:「我師父說,你該去看郎中。父母不易,夏天時,在頭上綁個扇子,給他們扇風吧。」

  他沒收這人的錢。主要是,對方沒給。

  又坐了半個時辰,一襲飄逸的雪青布衫停在眼前,微風送來淡雅的薰香。

  又來了。

  葉星辭不抬頭也知是誰。堂堂攝政王,一國柱石,竟然跑到敵軍占領的城池,來算命。

  「這位公子,想算什麼?」他悠然抬眼。

  「姻緣。」楚翊伸出手。

  葉星辭掃一眼男人掌心的紋路,下了結論:「光棍命。」

  跟在一旁的羅雨撲哧一笑,又緊緊抿起嘴巴,流露出心痛。楚翊淡淡瞟他一眼,繞到老婆身邊,硬在攤子後的長凳擠了個位置。

  葉星辭往大笨身邊挪了挪。

  「喂,有點擠,你站起來。」羅雨拍了拍大笨的肩,後者乖乖起身,如一座拔地而起的山。羅雨隨之仰頭,「真嚇人,沒有小鳥在你頭頂築巢嗎?還是坐下吧。」

  大笨溫吞地微笑,砰的坐回長凳。這一下,使長凳如蹺板似的猛然翹起!大笨滑跌在地,而另一端的楚翊被顛飛了。

  「九爺穩住!」羅雨大驚,出手相扶。

  楚翊平穩落地,重新端坐,說剛才那一瞬,自己看見太奶了。

  葉星辭捧腹大笑,不覺間靠在前夫肩上,又悻悻地拉開距離。忽然腰間一緊,一條有力的手臂攬了過來,迫使他沿著凳面滑到男人身邊。

  「離我近點,這樣能維持平衡。」楚翊低沉道,「你到底有什麼計劃,請教一下。」

  「喵!」

  迎著男人費解的目光,葉星辭純真地聳聳肩:「你請我叫一下麼,叫完了。」

  楚翊單手捂臉,啞然失笑:「我很擔心,畢竟你立軍令狀了。當然了,我不會讓你腦袋搬家。」

  「我會為我自己的行為負責。」葉星辭注視著街面往來的行人,「成為一個完全獨立的人,固然辛苦,但永遠不會被拋棄。」

  眼前熙熙攘攘,口中許久無言。

  大笨坐著睡了,悶悶地打鼾,像一口鐘。

  站在後面的羅雨打破沉默:「王妃,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墓志銘——多謝祭掃,改日登門拜訪。很有趣吧?掩護王爺撤退時,我以為肯定活不成了。」

  這是在強調當時的兇險,葉星辭聽出來了。他扭頭笑了笑:「別叫我王妃,叫我驍武。」

  「像一個口音奇怪的人,在喊小五。」羅雨精準地調侃。

  葉星辭瞪去一眼,隨之看向前夫:「對了,我決定讓於章遠他們回江南去。」

  「那你會很孤單。」

  葉星辭心頭一顫。楚翊最先想到的,竟是這個,而非擔心他們會做出不利於寧王府的舉動。

  迎著他的注視,楚翊輕笑:「前年,鄭昆走了,我不許他們送骨灰回鄉,多少有些過激。時過境遷,自兩國紛爭開始,這些事就不要緊了。」

  想起逝去的故友,葉星辭嘆了口氣。他遠眺長街:「你有沒有注意到,那邊有個『濟生莊』?」

  楚翊微微點頭:「江南各州府縣都有,那是用於低息放貸的官署,助農戶應急,以免動輒因高利貸而賣田。能提升國庫收入,還能遏制土地兼併和豪紳放貸。」

  他頓了頓,語氣多了絲惋惜,「這是個一舉多得的舉措,很有開創性,但執行壞了。」

  「執行壞了?」葉星辭不可思議。

  「不信,你叫個路人問問。」

  葉星辭掃視街面,起身叫住一位後背微駝、提著菜籃的老伯。老伯走過來,大笨剛好醒了,主動讓出位子,站在羅雨身邊。

  面對老伯疑惑的目光,葉星辭友善地彎起眼睛:「老人家,你有沒有向官府借錢啊,覺得這項新政如何?」

  「哦,還好,不太懂……」

  起初,老伯喏喏不言,葉星辭塞了點銀子,說自己不是衙門裡的,對方才拉開話匣子:

  「老夫家境尚可,可胥吏非把銀子借給我家,逼我寫借據。過得好好的,憑空多出債務來了,每半年二分利!這不是變相加稅麼?」

  葉星辭不解:「為何強行攤派?」

  老人家縮脖攤手。

  楚翊解釋:「紙面上不允許,但是放貸數額,直接與地方官政績掛鉤,從巡撫到知府、知縣,層層加碼。父母官成了催稅官,把百姓兜里的錢盤剝乾淨的人,反倒仕途順。」

  葉星辭訝異地吸氣:「先前,我聽齊國宮裡的公公說,官府針對貧農放貸時,利息非常低,這不失為一種創舉。」

  「天上掉餡餅,先砸當官的!」老伯癟癟嘴,哼了一聲,「那些低息的銀子,都被當官的偽造農戶的借據,給借走了!然後,拿著這些錢做生意、放高利貸,空手套白狼。」

  葉星辭皺眉嘆氣。

  「本地知縣,才到任三個月,就這樣了。」老伯轉了轉發黃的眼珠,悄聲說道,「別的地方啊,哼,更亂。」

  說罷,提起菜籃走了。

  大笨又坐回長凳,這次葉星辭早有預判,大叫:「慢慢坐!」於是,大笨輕輕落座,前夫沒被顛飛。

  「欺上瞞下,層層加碼。」葉星辭一拳捶在桌面,痛心疾首,「大齊怎麼了,一個利國利民的新政,執行成這個鬼樣子。」

  這不是濟生,是寄生。

  「短期內,倒是欣欣向榮。」楚翊由表及里地分析,「但很快就會青黃不接,因為百姓被剝削乾淨了。他們又不是野草,割了一茬還接著長。」

  「依你看,如何挽回?」

  「沒有辦法。」楚翊慵懶地伏在桌面,乾脆地下了判決,「想把這個政策落實好,需要清明的吏治。好衣服,放進泥水裡去洗,能不毀麼。其根源,在於老齊帝的不作為,御極二十多年,圖安逸穩定,從未下狠手整頓吏治。想推行新政,尹北望需要一千個李青禾。」

  「他原想像你一樣,改稅法,把人丁稅併入田稅,但試行失敗。而且,地方宗族勢力太強,推不下去。」儘管恩斷義絕,葉星辭依然為此感到遺憾。

  「當然推不下去,老齊帝任用世家大族,不廣納寒門學子,也就無人幫他對抗門閥豪紳。」楚翊側目,眸光熠熠,話語頓挫有力,「等官府放貸的新政崩了,齊國為養兵備戰,會加重稅。若遇天災,民不聊生。在那之前,我們一定要讓天下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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