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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星辭牽著娘的手進門,隨後「砰」的跪地痛哭:「我沒照顧好娘,叫你被那小子軟禁在府里,不見天日。」

  「娘過得挺好,比你強多了。」李姨娘一邊用手帕拭淚,一邊扶起兒子,「吃穿都好,好幾個人服侍,不高興了就去罵一罵寧王,他從不還嘴。」

  「哦,這樣……」

  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啊。葉星辭眨眨眼,抹了把淚,起身和娘來到窗邊的軟榻,並排落座,四手相握。

  他滔滔不絕,恨不得再長出一張嘴。舊嘴來說思念,新嘴只喊「娘」。

  聊了半晌,娘擰著眉頭,打量他的破衣服:「這寫的什麼,因?那誰是『果』。」

  「娘,這念囚。」葉星辭糾正,「囚犯的囚。」

  「去逑!快把這破衣服脫了,穿娘做的新衣。」李姨娘抱來厚厚一摞東西,遠遠高過她頭頂,看起來像雜耍藝人。

  薄厚的袍子、劍袖、罩衫、斗篷,各色褲子,幾雙靴子……邊角料做的腰帶、手帕、小荷包。

  娘做了好多衣裳。

  葉星辭眼圈通紅,卻拒絕道:「我先不能更衣,不然沒法融入罪役營的弟兄了,我還仰仗他們去智取一座縣城。」

  他說了軍令狀一事,娘沒責備他魯莽,反倒說:「我兒真有膽魄,娘支持你。想建功立業就自己爭,不靠那小子。」

  提起寧王,她氣不打一處來:「自稱是我女婿,卻不乾女婿的事,就是不告訴我你在哪。還是王爺呢,閻王爺差不多!我罵他,他還笑,臉皮比我給你納的鞋底都厚。」

  葉星辭動了動嘴角,說寧王也有難處。

  「娘想你,就裁衣服。不知不覺,做了這麼多。」娘拿起一件月白的長袍,在他身上比量,「試試,不穿也試試。」

  於是,葉星辭閃到屏風後,挨件衣裳試給娘看。娘秀麗的雙目彎起來,盛滿柔柔的光,像幼時睡的搖籃。

  沐浴在娘的凝視中,葉星辭幸福極了,又換回舊衣,撲到娘身邊說話。這時,他才留意娘的腹部微微隆起。他嚇了一跳,以為娘病了,肚子浮腫。

  「不是病灶。」娘撫了撫小腹,微微一笑,「這是你弟弟或妹妹。住進那破女婿的破府邸,我才發現。」

  葉星辭嗔怪不該長途顛簸,娘卻說,已經很穩定了。

  她的神色喜悅而溫柔:「我對你父親沒什麼感情,但我愛你,也愛肚子裡的小傢伙。娘是孤女,想要親人,只能自己生。」

  葉星辭握住娘的手。娘自小就被賣來賣去,十幾歲到了兵部侍郎府上,在那遇見了父親。

  他困惑道:「怎會沒感情,你不是最仰慕父親嗎?」

  「誰仰慕他?」李姨娘眼珠一翻,「反正,我也不打算回去了,告訴你也沒什麼。那年,他來兵部侍郎府上宴飲,我歌舞陪侍,他多飲了幾杯……後來,年長的僕婦安慰我:這是王侯將相的恩寵,不叫強迫。之後,就懷了你。你父親捨不得血脈,又看不上我。礙於名聲,就編個美人愛英雄的故事,把我帶回府。你出生後,他死要面子,硬說你是早產兒。」

  葉星辭黯然。

  原來,娘也身不由己。這一困,就是二十年。

  李姨娘捏了捏兒子的臉,狡黠一笑,「上次他回家,我處處捧著他、說好話,求他帶我一起去重雲關。當時,我就決定偷偷去北方找你了,嘻嘻。誰知,跟你錯過了。」

  葉星辭讓娘好好休息,他要回營去了。

  娘不舍,卻沒留他,拍著他的背鼓勵道:「去吧,就算你穿個『囚』,娘也以你為豪!」

  出了門,葉星辭本想直接離開,又被楚翊叫住。

  第318章 光棍的著作

  男人說,還有老相識。

  難道……葉星辭心裡懸著喜悅,來到後院,只見一匹神駿白馬拴在樹上。那股喜悅陡然衝出喉頭:「雪球兒!」

  他飛奔過去,摟住愛駒的脖子,用手指梳理它柔順如雲的長鬃。白馬也發出哭泣般的斷斷續續的嘶叫,似在訴說思念。

  這一天,他頻頻收穫重逢之喜,像是老天對慘澹的二十歲生日的彌補。

  「我騎來的。」楚翊走近淡淡道。

  「辛苦了。」

  「沒事。」

  「我跟雪球兒說話呢。」葉星辭瞥一眼男人,「謝了,這次是對你說的……你在哪找到它的?」

  「逃亡路上,碰巧遇見的。真有緣的話,總會相遇。」楚翊也捋著白馬的鬃毛,有意無意地觸碰葉星辭的手指。

  後者不動聲色,換個地方摸。可是,那手卻不依不饒,在馬鬃中穿梭追逐。

  二人默默地來回捋鬃毛,若有人懂馬語,會聽見雪球兒在說:我快禿嘞!

  片刻之後,夾在中間的白馬往後退了一步。失去阻隔,驀然面對面,葉星辭有點無措,眼神亂飄,像被獵犬追逐的兔子。比起那張魂牽夢縈的俊臉,還是雪球兒的馬臉更可愛。

  「本來能早兩天到,顧及我岳母的身體,路上沒趕得太急。」

  葉星辭瞪一眼信口認丈母娘的男人:「別管我娘叫岳母。」

  楚翊輕鬆道:「那你還管我舅叫舅呢!」

  「雖然我們分開了,但四舅永遠是我的家人。」

  「四舅也這麼說。」楚翊笑了笑,隨手抄起立在樹下的長柄硬毛刷,為白馬梳理被毛,「他說,就算沒我這個外甥,你也是他外甥媳婦。記得嗎,兩年之前,他還處心積慮拆散我們呢。你的堅韌、才能和膽魄,折服了他。」

  說到這,楚翊正好梳理到馬屁。

  葉星辭淡淡瞟去一眼:「少拍馬屁,當心驚了馬。」

  這時,他才注意到馬鞍上拴著的包裹。扯開一角,他的鼉皮戰甲露了出來。

  他喉頭一酸,又看向鞍下鉤懸的長槍。槍尖打磨過,銀亮生寒。鋒芒刺透春光,撐滿了心臟。

  他鬥志盎然地握住槍桿,又倏然鬆了手,側目躲閃。

  該死,還是不太行。慢慢來吧。

  「怎麼了?」楚翊留意到他的異樣。

  「沒事。」葉星辭鎮定自若。

  楚翊瞥一眼銳利的槍頭,又看向心上人那牛犢般倔強的神情,目光頓時溢滿心疼。仿佛心的碎片,正從眼中流出。

  他沒再問,朝遠處的羅雨揮了揮手。後者取來一個厚墩墩的木匣,楚翊拿在手裡:「生辰吉樂,這是禮物,新修版《兵略》,我一筆一划寫就、裝訂。」

  「九爺,你……好有自信。」葉星辭嘟囔著,劈手奪過,隨意夾在腋下。

  「我們最初的緣分,就是源於我的自信。」

  嗯,翻尼姑庵的牆,夠自信……葉星辭挑了挑眉,請楚翊幫忙照看愛駒和兵器,乾脆地告辭。

  「去哪?」楚翊不舍地追來。

  「我是賊配軍,當然回罪役營啊。」葉星辭從容地伸出一個巴掌,「我可是立軍令狀了,只有五天時間,得抓緊部署。」

  楚翊也抬手,順勢與人家十指相扣:「你立軍令狀,是故意氣我。」

  「哎!」葉星辭的臉扭曲得像揉皺了的美人圖,瘋狂甩手,「我決定立軍令狀時,又不知你在。九爺,自信過頭,可就是自作多情了。」

  「我知道。」楚翊垂眸瞧著被甩開的手,落寞而欣喜,「我躲在一旁,聽你跟吳霜談條件,那麼有膽識。我知道,罪役營困不住你。我不是你的翅膀,只是一根羽毛。缺了我,你也一樣飛。」

  葉星辭心弦顫動,楚翊是最不了解他的人,不久前才知道他的真名。可是,楚翊又是世上把他看得最透的人。

  這樣的人,今生今世只會遇見一次。

  不得不承認,楚翊的襟懷更灑落,能輕易釋懷。

  「男兒屈窮心不窮。」葉星辭藏起情緒,淡然一笑,「我只是,正在繼續追逐,遇見你之前的夢想。」

  「小五……」

  「我有字了,九爺可以叫我驍武。」葉星辭意氣飛揚地抬起下巴,很喜歡自己選的字。

  「聽上去差不多。」楚翊笑了。

  「不再是小孩的小,是驍勇的驍。」葉星辭跑了兩步,又回身提醒,「把阿遠他們調回來,請九爺現在就安排人去辦。」

  回到罪役營,葉星辭得知吳霜已派人來過,告知眾人不必再做苦力,還發了新衣和甲冑。

  連帶著,他立下軍令狀一事也傳遍了。眾人聚在營房前的空地,圍著他反覆確認:「萬一沒攻下那個泰順縣,是只砍你一個腦袋,不砍我們的?」

  「沒錯。」葉星辭笑眯眯道。

  「每人就一顆腦袋,你可別搞錯了啊!比如,把『斬了我』,寫成『斬了我等』。」

  「放心,這筆買賣你們穩賺。」

  大笨像一座小山似的,乖巧地蹲在葉星辭身邊。聽不懂,但很認真。

  「明天一早,我們就去泰順縣。諸位大多是梁上君子,屆時只需施展看家手藝,之後我自有辦法……」葉星辭略做安排,並未透露計劃全貌,「後面的,暫時保密。不是不信任諸位,是怕走漏了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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