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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大人的狀況不大好。」到了四舅的病榻邊,李太醫說道,「脈搏忽強忽弱,是心弱之症。好在他年紀小,換個宜人的住處,慢慢調理吧。」

  李太醫還說,四舅缺了一顆牙。楚翊心痛地嘆氣,四舅不知受了什麼苦。他忽然想起那小子裹著布的雙手,惱火地搖了搖頭,不再多想。

  第304章 午夜夢回

  楚翊並不感激小五。那小子送四舅和羅雨回家,只是順便和心裡有愧,更重要的是換回娘親。早就算計好,空手而來是找不回娘的。

  正要回房更衣入宮,只覺身後一陣勁風,接著就被踹了個趔趄。

  「大膽——」

  他憤然回頭,只見前丈母娘李氏款款收回兵器——腳。她曾是舞姬,這一點小五沒說謊。落腳極為有力,平衡力也好。

  李氏憤怒地質問楚翊,她兒子去哪了,憑什麼不讓他們母子相見?

  「不知道。想讓你兒子活著,就老老實實待在這。別再偷襲我,等我的護衛醒了,絕饒不了你!」楚翊撂下外強中乾的狠話,又兇狠地掃向跟在李氏身後的子苓等人。

  她們一陣慌亂,避開他的視線。

  雖然他把於章遠等罰去挖礦,但沒治其他人的罪,還讓她們服侍李氏。她們是公主身邊的,可以原諒。而於章遠三人是齊國太子的人,不可饒恕。

  「我兒子——」

  「別再提他!」楚翊咆哮打斷李氏的話。

  「你吼什麼。」前丈母娘素手一抬,理了理鬢髮,「如果靠吼就能解決問題,驢都可以一統天下了。」

  楚翊平靜地告訴她,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問題,一切已經解決了。又道:「葉李氏,你出自國公府,該懂禮數,莫再偷襲本王。」

  「你出身皇家,該通人情,卻不讓我們母子相見。」

  楚翊冷笑一聲,不再搭理她,快步離去,聽見雲苓在後頭怯怯地喊:「葉小將軍也很難的!」

  楚翊不予理睬。

  入宮之後,他先去面聖,講明四舅死裡逃生。皇上沒有收回追諡的爵位和進士功名,笑著說,君無戲言。

  這也是帝師吳正英的意思。在朝堂群臣質疑攝政王的能力時,通過加封他的親眷,為他撐腰。

  「九叔比前幾日還憔悴。」永曆小皇帝放下手中的書,命太監將御案上的一碗八珍湯贈予攝政王,「流岩一敗,令人扼腕。不過,吳師傅教導朕,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又聞,不以成敗論英雄,不以榮辱定是非。」

  「萬歲聖明。」

  楚翊朝一旁的吳正英投去感激的目光。老爺子波瀾不驚,正在翻閱皇帝的書法習作。他的鬚髮,幾乎全白了。

  「九叔儘管施展手腳,朕年幼單薄,氣量卻不狹小。」永曆語氣輕鬆,「朕那位深藏不露的九嬸,有消息了嗎?」

  楚翊面如平湖,語氣不帶一絲情緒:「今日,他來臣府中尋母,臣已立下休書,並將他發配充軍了。他顧慮親娘的安危,絕不敢逃。他從前那一營兵馬,也會調去展崇關一帶戍邊。」

  小皇帝張大嘴,訝異於九叔的冷酷。

  吳正英從一摞習作中抬眼,惋惜地看著年輕的攝政王,悵然一嘆。

  喝淨八珍湯,楚翊又去後宮,將四舅生還的好消息告訴哀痛的生母。她問起小五,他說,他們和好了,小五回軍營了。

  回到日常理政的光啟殿,楚翊翻著積壓的奏摺,一如往常。

  他在七天前回到順都,立即著手籌備四舅的喪禮,格外隆重,用自身的慘況堵住一部分人的嘴。再以李青禾的新政成果,和吏部的臨時考課壓下質疑,轉移眾怒。

  人難過到極點,反而異常平靜。

  整個下午,楚翊沉著地處理公事,和善地對待同僚,和難得一見的李青禾談笑風生。想起小五時,心是麻木的,不痛不癢。

  原來,絕情斷愛,丟了軟肋,是這種感覺。

  他一刻不閒,精神十足,還把光啟殿鬆動的桌椅修了修。忙到夜色深沉,才起駕回府。

  王喜來報,舅老爺醒了。楚翊立即趕去四舅的院子,王喜在前提燈引路,越走越急。他年紀大了,氣喘吁吁。

  一邁進門檻,便聽見四舅嘶啞地喊:「是小五嗎?」當楚翊轉入臥房,病榻上的四舅猛然坐起,碰翻了聽荷手裡的湯羹。

  楚翊以為,四舅思念自己才這麼激動,誰料對方還在惦記那小子:「我外甥媳婦呢,你沒責罰他吧?」

  楚翊眸色一暗。

  四舅被小五所救,一路相伴,自然依賴,也就不計較小五的背叛。但這些,遠遠抵不了那小子的罪過。

  為了讓親人安心養病,楚翊握著四舅的手,淡淡地編織謊言:「我們都和好了,小五回軍營了,明早隨部調往展崇關,歷練一番。你也知道,他一向雷厲風行。聽說你昏睡,便沒跟你道別。你好好將養,明天我送你去永固園住。那邊景致宜人,空氣也好。」

  「話都說開了?」見外甥點頭,陳為登時安心了,「哎呀,太好了,太好了……」

  他屏退聽荷,半靠在床頭,虛弱地微笑,「我們仨這一路,苦的呦,都能代替黃連敗火了!多虧小五,我才能活著見到你。我死這一回,我老姐可傷心壞了吧?」

  「母妃身體還好。」楚翊隨手撥亮燭芯,關切道,「你的牙,怎麼回事?」

  「啊,我……我自己磕掉的,用來換錢了。路上沒飯吃嘛,又不能去賣身。」陳為隨口扯謊。

  他的牙,是小五的二哥拔的。他不想讓外甥憎恨葉二,影響夫妻和睦。磨難已經過去,牙落不能復生,不提也罷。

  楚翊倒也沒起疑,心疼極了。

  人牙販賣很普遍,窮人走投無路常常賣牙,匠人做個精巧的箍子,套在缺了牙的老富翁嘴裡,便又能嚼東西了。

  「不聊了,早點睡,你氣色很差。」楚翊扶四舅躺下。

  臨走前,他聽見四舅開心地念叨:「我就知道,你倆一定會和好。你們啊,秤不離砣,這輩子是分不開了。」

  楚翊心如止水,一片麻木,不痛不癢。他佩服自己的堅韌,拔除了軟肋也能如常生活。

  回到寧遠堂,楚翊心不在焉地夜讀片刻,又忙活起來。先為昨日澆過的盆栽澆水,擦拭葉片,又擦書案、格架、屏風……還把椅墊、床帷、被褥換了一遍,再將地磚擦得發亮。

  他樂此不疲地勞動,直到累得倒頭便睡。

  翌日,楚翊天不亮便入宮,去光啟殿批閱奏摺。又安排人,送四舅、聽荷和李太醫去郊外的永固園居住。查看官吏的考課,並親自將戶部本月的帳目驗算一遍。

  過完充實的一天,他心滿意足,又累得沾枕頭就著。

  又一日,早朝過後,楚翊傳喚了六部的幾十名官吏答辯。考略他們的執政能力,當場升黜,忙了一整天。偶爾想起小五,心裡麻木,不痛不癢。

  如此忙碌數日。

  這一夜,楚翊夢見一段回憶。

  他和小五扮成村野夫婦,蹲在路旁賣菜,你一言我一句地閒聊。那時,他們才剛熟識,一起辦慶王世子的案子。隨便起個話頭,都能聊下去。

  「哈哈……」楚翊笑著醒來。神智迷離中,他感覺被子全裹在自己身上,連忙往身邊扯了扯,想給老婆蓋被。

  卻摸了個空。

  他的心也倏然空了一下,渾身一抖,驀然清醒。一瞬間,被強烈的孤獨感包圍。

  夢裡那般的恬淡時光,再也回不去。

  當時只道是尋常。

  楚翊孤坐在黑暗裡,感覺身體破開一道口子,呼呼地灌入冷風。那傷口,便是丟失的軟肋。

  原來,悲傷有延遲。他這些天忙東忙西,一副日理萬機的樣子,是為了將這一刻推延。然而,午夜夢回,情緒更洶湧地席捲。

  「不,不要再想他了,我得忙起來。」

  楚翊披衣掌燈,來到書房讀書,市井閒書。他強迫自己投入其中,漸漸的,真的渾然忘我。

  有個故事,好玩極了:

  偷牛賊被抓,縣官給了三個選擇:罰銀十兩,打二十大板,吃兩斤牛糞。賊心疼錢,又嫌糞臭,自恃年輕,選擇挨板子。挨到一半受不了,改吃牛糞。吃了兩口全吐了,最後還是交了十兩銀子。

  「有趣。」楚翊很想分享給小五,聽聽那清泉似的朗笑。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的笑意便凝在嘴角,怔怔地握著書,再看不進一個字。

  楚翊終於忍不住,翻箱倒櫃,想知道小五究竟拿走了什麼。可是,分明什麼都沒缺。

  第305章 一擲萬金

  他告訴自己別在意,別在意,可還是忍不住去想。他怕小五的珍視之物與自己無關,一想到這,胸口便一片酸痛空茫,又惱又恨。

  「死小子,你到底拿了什麼啊……對了,那本書!」

  一定是拿了《兵略》!自己少年時所著兵書,小五最喜歡讀了。

  楚翊找了找,卻發現書好好地躺在妝檯邊。書頁被翻得微卷,像一個無聲的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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