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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太香了……」陳為把雞骨頭嗦得光可鑑人,埋怨吃席不叫他。

  「下回再遇見紅白喜事,我照看羅雨,你混進去吃席。」葉星辭笑道,一點點把米糊餵給羅雨。

  「你咋進的門?」

  「跟著一位耳聾眼花的老人家,他也記不清我是誰。」

  人生總是悲喜交集。這一夜,二人吃得太飽,睡得太死,餅子全被野狗叼走了。憤怒和發泄過後,路還要走下去。

  一場秋分之後的小雨,為北風再添涼意。

  葉星辭拉著板車,緩步走在泥濘官道。羅雨安然沉睡,蓋著廟裡撿的破席。陳為病懨懨地嘟囔,早知如此,昨晚就吃個餅了。

  「別念叨了,哪有那麼多早知如此。」葉星辭咬牙忍著從左腿爬遍全身的痛楚。

  「外甥媳婦,關於兩國之間的戰事,你打算怎麼辦?」

  「逸之是對的。」葉星辭語氣乾脆,「江山一統,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大齊天子無能,太子失德,不配江南百姓的供奉。回了順都,他若寬宥我,我便繼續與他並肩同行。否則,我也不強求,帶著我娘,換個地方重新從軍。打拼幾年,照樣當將軍,打回江南去!到時,九爺自然就原諒我了。」

  唉,說得激昂,可他連槍都不敢摸了。假以時日,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只認你,當我外甥媳婦。」陳為紅了眼眶。

  葉星辭動容地笑了,點了點頭。

  「可愛的外甥媳婦,舅舅我能坐會兒車嗎?」

  「不行,我沒勁了。」

  走到中午,葉星辭餓得發暈。昨天的佳肴,消耗得一點不剩。他一屁股坐在路旁,出了個招:「四舅,你用羅雨的刀,把頭髮剃光,然後去化緣吧。」

  陳為連連擺手:「回了家,我還要娶聽荷做你舅母呢,光著腦袋怎麼成親。」

  「還俗唄。」葉星辭大笑,見一個瘦小的婦人坐在遠處,單手捂額,似乎頭暈。

  娘?他狂奔過去,才發現是陌生面孔,約莫四十多歲。他一陣失落,卻還是柔聲道:「大嬸,你怎麼了?」

  「突然頭暈。」對方嘆道。

  得知大嬸家住得不遠,葉星辭便請她坐上板車。心想:午飯有著落了。待會兒大嬸留我們吃飯,就算她只是客氣一下,我可不能客氣。

  「你這是,送同伴的屍首還鄉?」大嬸怯怯地瞟一眼蓋著草蓆的羅雨。

  「沒死,受傷昏迷了。」

  下了官道,進入一片村莊。南行半里,停在一片籬笆院前。院落寬敞,屋舍井然,還有雞鴨豬狗。葉星辭放心了:這家日子過得不錯,我可以多吃一點。

  「麻煩你了,俊後生。」大嬸已經緩過勁來,下了車,笑著道謝。

  快說啊,快留我吃飯……葉星辭咬著嘴唇,眼巴巴地瞧著她。他正猶豫,想開口討飯,只聽院裡衝出一個有點耳熟的女聲:「娘,來客了?」

  隨之而來的,是個身懷六甲的年輕婦人。她隨意掃來一眼,五官驚喜地舒展,扶著後腰快步迎上來:「恩公?王飛兄弟!」

  「王姑娘?」葉星辭也立即認出她。

  原來,是他闖入喀留敵營,冒死救回的五個民女之一。隨後的路上,二人同騎一馬,結下友誼。

  此刻的她,氣色紅潤富態,眉宇間不見絲毫愁苦。

  「你這是打哪來?快,快進屋坐。」王姑娘熱情招呼。

  大嬸一聽是恩公,連忙將葉星辭迎進堂屋。他瞄著院裡的雞棚,心想:恩公想吃雞,能不能燉一隻。

  王姑娘奉上茶水瓜果,為葉星辭介紹。原來,大嬸是她婆母。

  拄著拐的公爹也聞聲出來,張羅飯菜,灑掃院子。聽見雞在「咯咯」掙扎,即將殞命,葉星辭與陳為對視一眼,欣喜一笑。

  「何時吃?」葉星辭看向王姑娘,「啊不,何時生?」

  「這幾天肚皮發緊,眼看要生了。」

  葉星辭連聲道喜。聽王姑娘講,朝廷的新政推行之後,百姓負擔輕了。不用按人丁繳稅,多生幾個也養得起。

  「對了,我還留著它呢。」王姑娘取來一個木匣,裡面是那支羽箭——曾傷了她的腿,又被她用來殺死喀留兵。

  葉星辭問她,怎麼不在鷹嘴關那邊生活了。

  「獲救之後,我過得很難,閒言碎語要人命。」王姑娘神色一暗,撫摸著羽箭,又振奮道,「多虧這支箭,給了我勇氣。我想,我連殺人都不怕,還怕人嚼舌頭?不過,我還是選擇換個地方活。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對吧?」

  葉星辭沒問她,現在過得如何。從她的神態氣色,和她公婆對自己的態度,能看出她過得不錯。

  「王飛兄弟,你……是不是在軍中遇見難事,私自跑出來了?」王姑娘有些小心地問。

  「王飛」這個名字,讓葉星辭苦笑一下。她說得很委婉,其實是說:邊境有戰事,你們是當了逃兵吧。

  葉星辭沒否認。只說,自己趕著回順都,救治重傷昏迷的同伴。

  王姑娘也沒多問,憂心道:「像你這樣慢慢走,再過個十天半月也到不了。你較去年消瘦了,這兩天住我家,好好歇歇腳。」

  傍晚,王姑娘的丈夫從城裡送菜歸來。那是個結實憨厚的年輕人,聽說恩公到來,又開始殺雞,還取出珍藏的黃酒。

  葉星辭想,明天一早就走吧。再住兩天,滿院的雞都消失了。

  婆母收拾了廂房,拿來新做的衣服,還把家裡最好的鋪蓋給他們用。並說,已經約了屠夫,明天上門殺豬。

  葉星辭慌忙勸阻,說再長長膘,過年殺,不然太虧了。

  「那話怎麼說的來著,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婆母麻利地鋪炕,「我兒媳命苦,我當她是親閨女。你救了她,就是我們家的恩人,這點招待微不足道。」

  葉星辭以自己不愛吃豬肉為由,堪堪保下豬命。

  他洗了個澡,躺在乾淨厚實的褥子上,摸著充實的肚皮,身心放鬆。這是連日來,住得最舒適的一次。

  更開心的是,王姑娘生活美滿。他當初的勇氣,正在她身上延續,並將傳給新的生命。

  「小五,明天走之前,多要點口糧。」睡在身邊的四舅嘀咕,「飢一頓飽一頓的,餓怕了。」

  葉星辭「嗯」了一聲,沉沉睡去。後半夜,卻被腿部的劇痛逼醒。那種深邃的鈍痛,像只手在血肉里大肆翻攪。看來,患處又惡化了,不得不處理。

  他點起油燈,看了看酣睡的四舅,拿起羅雨的刀,來到房間一角。他褪下一條褲腿,忍著強烈的牴觸感,將刀刃在火上燎了燎。接著,咬住自己的一把頭髮,朝患處猛一揮刀。

  嗤——膿血濺出。

  葉星辭眉頭一顫,額角冷汗如豆。

  他一點點朝外排擠膿血,擠了很久,直到血液完全呈鮮紅,腿也不再腫脹。做這一切時,他很平靜,也沒吭聲。汗水匯在顫抖的下頜,如雨中的檐角。

  敷藥包紮後,葉星辭收拾乾淨,換上新衣,若無其事地重新入睡。

  翌日上路前,他能感覺到,腿正在好轉,這讓他鬆了口氣。接著,這口氣又提了起來。因為,王姑娘的丈夫把家中騾車的韁繩交到他手裡。

  「這——」

  「恩公駕車去順都吧,方便點。」年輕漢子爽朗地笑著,「車上裝了不少吃的,還有一吊錢,用來住店。我本想為恩公駕車,但內子臨產,家父腿又不好,家裡實在離不開人。」

  葉星辭驚詫萬分。

  一輛騾車,是普通莊戶人家最貴重的財產,居然就這麼借給自己。他張了張嘴,沒拒絕,因為他拉車的能耐確實比不過騾子。

  他連聲道謝:「我到了地方,就托人把騾車趕回來。你放心,一定送還!」

  「不礙事,不急用。」一家人爽快道。

  葉星辭生疏地趕車離去,走出很遠,還能看見王姑娘一手扶著後腰,一手高高地揮舞。

  「多虧你廣結善緣,救過那女子,我們才有騾車坐。」四舅悠閒地倚著一大包吃的,手裡剝著一枚滷蛋,「這下,可以看看風景了。」

  葉星辭也側目,看向官道旁的農田。陽光如金緞,溫柔地鋪在廣袤田野。他一路當牛做馬,終於有閒心賞景。

  騾子很溫馴,走出幾里,他便掌握了駕車技巧。騾子胸前有個鈴鐺,伴著車輪滾滾叮噹作響,和著清脆鳥鳴,叫人對前路生出無限期許。

  「小五,加一鞭,跑起來!」陳為開心道。

  「坐穩嘍!」

  葉星辭揮動長鞭,鞭梢一聲脆響,騾子小跑起來。清風撲面,二人快樂地顛簸,有說有笑,猜測幾天能到順都。葉星辭猜六天,陳為猜七天,還下了賭注。

  「四舅,你輸定了,畢竟我駕車。」

  「下午換我來。」陳為正笑著,忽然大叫,「哎哎,羅雨要顛下去了!」

  葉星辭慌忙放慢車速,讓四舅別光顧著吃,照看好羅雨。別等晚上歇腳了,才發現把羅雨掉在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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