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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來吧,讓那個人回來吧。

  有一年初春,他去雁鳴山踏青。恆辰太子攜妻禮佛,而後問:「九叔,你不去敬香嗎?」十幾歲的他桀驁一笑:「求人不如求己,我從不信這些。」

  羅雨站在殿外,詫異地看著超群絕倫的男人混跡於凡夫,莊重地拜了又拜,良久才起身。

  第141章 熱乎乎的他

  「我們再去別處看看。」

  一旁的大願殿,也是專門供奉牌位的功德堂。楚翊一進門,就有僧人向他施禮,問他是否想供奉親友的牌位。有為生者延生祈福的,也有為亡者往生超度的。

  楚翊施了一筆香火錢,為小五立了一座增福添祿的長生牌,可永享供奉。僧人取來紅紙,叫他寫下姓名和生辰,隨後問:「請問施主與這位葉施主的關係?」

  「結髮夫妻。」楚翊脫口而出。

  「貧僧祝賢伉儷智慧無量,身心自在。」在僧人的祝福聲中,四處踱步的羅雨忽然大叫:「這好像是恆辰太子的牌位,我沒認錯字吧?」僧人哆嗦一下,提醒他別喧譁。

  楚翊朝擺放往生牌位的那側一掃,心下一顫,快步上前。

  沒錯,是摯友的牌位——佛力超薦大昌恆辰太子往生蓮位。陽上:翠屏百姓。

  沒想到,在離順都千里之遙的地方,一座小寺里,也有人供奉恆辰太子。有一年,此地受澇災,是他親自將賑災糧發到百姓手裡,還殺了藉機斂財的貪官污吏。

  百姓沒忘記他。

  楚翊燃起三柱清香,平舉眼前,面對牌位低語傾訴:「九叔曾誇口,求人不如求己,不拜神佛,我食言了。我對你說,將來會辦個樸素的婚禮,給那些揮霍無度的勛貴做表率,也食言了。為了風光體面,我把攢的老婆本花乾淨了。曾經,小五問我,假如自己是男的怎麼辦?我說,只要確定是你,照樣喜歡。後來,我又食言了。九叔做不到像你那樣,永遠知行合一。」

  楚翊哽咽一下,咬了咬嘴唇,繼續道:「萬一,萬一他真的……你要幫我照顧他。他是我生命里絕無僅有的存在,失去他的那一瞬間,我甚至忘卻了我們的夢想。」

  他將香敬奉在香爐,轉身離去。剛挪動一步,眼前倏然一黑,就這麼昏睡過去。

  在漆黑無邊的夢裡,他聽見了摯友的聲音,悄聲細語:「嘿,九叔,我打聽了一下。我那位嬸嬸太能吃了,哪都不收他,已經被遣返人間了。」

  楚翊笑了。

  他猛地睜眼,嘴角仍微微上揚。

  他以為自己至多睡了一炷香的工夫,沒想到天色已暗。肩傷被重新包紮過,羅雨正伏在桌旁睡覺。

  他剛下床,羅雨瞬間醒了。

  這小子異於常人,沒有那種睡眼惺忪的狀態作為過渡,稍有動靜剎那清醒,這是在軍營為奴磨練出的機敏。不管多累,只稍作休息,就能恢復精力。作為護衛,他很優秀,但叫人心疼。

  「走,繼續去找王妃。我四舅呢?」

  「舅老爺累趴窩了。」羅雨聳聳肩。

  楚翊帶著老婆的兄弟們,繼續朝沅江下游搜尋,用腳丈量著渺茫的希望。他必須動起來,來消耗一部分悲痛。於章遠他們陷入一種絕望的沉默,比哭泣更令人揪心。

  冷風送來隱約的馬蹄聲。

  楚翊的心抖了抖,只見一星火光正在視野中放大。是有人手持火把,沿堤岸旁的土路飛馬馳來。

  一定是來報信的。

  火光越近,他的呼吸越急。心跳隆隆如雷,在耳中激盪,幾乎蓋過了越發響亮的馬匹奔騰聲。他口乾舌燥,像犯人在等待判決。心口涌動著一團沉重的東西,是熱望,是恐懼。

  近了,已經能聽見馬兒呼哧的鼻息。來人怎麼不說話?難道是壞消息?

  「報——」

  楚翊的心猛然被一根細絲提了起來,渾身發麻。

  「稟報王爺,人找著了!還有氣兒!」

  楚翊頓然鬆弛下來,仿佛一座大山從背上移開了。喜悅摻合著哽咽,從胸腔一股股往上反。他說不出話,只能大口喘氣,雙腿一軟,跪在岸邊。

  「天吶!」報信者慌忙滾落馬鞍,奔下江堤,也跪下來,「王爺,小人豈敢受此大禮!折煞小人了!不是我找著的啊,是個漁民——」

  「快,快帶我去!」

  「那漁民說,葉侍衛的生命力頑強得驚人,爬進他家一艘停在江邊的廢棄漁船,然後就昏迷在裡頭。萬幸啊,沒一直泡在冷水裡……已經送進城了,現在全城最好的郎中都聚在衙門會診……」

  楚翊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城的。只覺得路漫長極了,馬跑得好慢,而且還逆風。不過,淒冷的月色卻變美了。

  他跳下馬,從府衙角門狂奔而入,直奔東北角他們下榻的小院。進屋時,被門檻絆得踉蹌一下,連滾帶爬。

  正聚在客廳商討的郎中全都嚇了一跳,以為什麼猛獸闖進來了。直到楚翊抬頭,原本就在府衙當差的郭郎中才認出,原來是溫雅得體、端莊貴重的寧親王啊。

  別的市井郎中都不懂,為何一個侍衛會被如此看重。當時,郭郎中頭頭是道地解釋:這是王妃從娘家帶來的侍衛,從小的玩伴。出了事,王爺回去沒法交代。而王爺呢,顯然是懼內的。

  「小五,人呢……」楚翊倉皇張望一下,繞過屏風,來到其後的臥房,看見床上安然靜臥的少年。這一刻,他才真的確信,對方回來了。

  楚翊往前沖了一下,又摸摸衣物,怕周身濕冷的寒氣激到小五。他慌忙甩開斗篷,脫了外袍,撲到床畔。又把冰冷的雙手放在嘴邊呵熱,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去握少年藏在被子下的手。

  熱乎乎的,真好。

  「臭小子,哥哥我要被你嚇死了。」楚翊把小五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凝視對方紅潤的面頰。對男人而言過於纖長的眼睫,蝶翅般悄悄歇落在臥蠶處,根根分明,叫人忍不住想去數一數。花瓣般的唇,塗了蜜一樣潤澤。

  但楚翊沒有去落下一個吻。他愛小五,只有愛,還沒有欲。

  見小五氣色不錯,他徹底放心了,目光落在對方潔淨的領口。更衣了?沒錯,當然要換衣服,還得擦洗身子。也不知侍候小五的是男僕還是女僕,多大年紀……他心裡居然有點彆扭,旋即自己都覺得可笑,這有什麼啊。

  「我也好累,我們一起躺會兒。」楚翊溜邊側臥,不錯眼珠地盯著小五沉眠的側臉。鼻樑依舊英氣挺秀,只是氣息短促不穩。

  應該沒受傷吧?楚翊掀開對方蓋至胸前的棉被,扯著領口向里張望,胸腹一片光潔。胸前綴著兩顆茱萸,塊塊分明的腹肌,隨呼吸而起伏,猶如一匹雪錦在溪流中波動。

  「沒傷著就好……」

  忽然,楚翊覺得如芒在背,那是被人盯住的不適感。他猛一扭頭,見幾個郎中正在自己身後圍觀,面面相覷,用看禽獸的目光看他。

  「王爺,你咋上床了?」郭郎中猶疑道,「現在,他這個狀態,實在不適合……」聽說過陪嫁的會成為通房丫頭,沒聽說過通房侍衛啊。不過也不奇怪,貴胄子弟歡樂多。

  「你們怎麼還沒走?」楚翊莫名尷尬,像被當眾戳破了什麼並不存在的歪心思。緊接著,他心裡一沉,去探少年的額頭。

  燙得像火炭。

  雙頰潮紅,不是氣色好,而是發燒!高燒!自己真糊塗,被喜悅沖昏了頭腦,連這都沒注意到。楚翊一骨碌下了床,整整散亂的衣衫,急切地低聲詢問眾郎中:「怎麼沒冷敷祛熱?」

  一人道:「體內寒氣過重,散不出來,不宜冷敷。」

  「現在用的什麼藥?」

  「脈象極為浮緊,輕按可得,沉按無力,是風邪夾雜寒邪。」郭郎中有條不紊道,「冷水中浸了太久,離水後又一身濕衣,在冷風中吹透了。現在的狀況,是腠理閉塞,衛陽郁遏。治法就是辛溫解表,散寒祛濕。勉強灌進一碗退熱的柴胡湯,不見絲毫作用,正探討該如何用藥。在下頭一次見人燒成這樣,要是退不了,命在旦夕——」

  「本王不聽這些。」楚翊打斷對方,負手而立,清貴的面孔陡然冷峻,「只聽你們商量的結果。」

  「是,這裡有兩張藥方,請王爺過目。」

  楚翊蹙眉,接過郭郎中遞來的方子,匆匆瀏覽。羌活,獨活,柴胡,防風,川芎,白芷,前胡……他不通醫理,但也知道,就是最尋常的祛寒散熱方。

  第142章 甜滋滋的吻

  「這就是會診的結果?」

  「這是葉侍衛先前服下的藥,不見效。」郭郎中示意楚翊看另一張。一劑猛藥刺入眸中,他心裡一顫:馬錢子。

  馬錢子,馬前吃了馬後死。連馬兒誤食了都受不了,何況人。

  「馬錢子未經炮製是劇毒,拿這東西泡酒,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牽機藥。」楚翊在對郭郎中說話,目光卻不肯從床上的人身上移開,「炮製後,依然有毒,開方時絕不輕用。曾有名醫栽在這藥上頭,把人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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