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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口熙攘熱鬧。人頭攢動,各色船隻泊在江面。

  濕冷的風,從人群和貨物間掠過,裹挾著魚龍混雜的氣味。江南的絲綢綾羅,糖漬楊梅。各色團茶,新鮮雪藕,磨好的藕粉。東南溫暖之地的蜜柑,荔枝蜜——這是北去的。

  堅果乾蘑,林蛙鹿鞭,咩咩叫的羔羊。苦寒之地的人參藥材,貂皮虎皮熊皮——這是南下的。年關將至,一支極品老山參,敢叫價千兩。

  有的江南士紳,願為一口北方草場的當年散放羔羊而豪擲百兩白銀。於是它們星夜兼程,跨江而來,被塵霜罩面的羊販子卸下,暈乎乎地發出哭泣般的哀叫。

  葉星辭看一眼那些羊,快步經過。行商坐賈,只要肯吃苦,願意南來北往地折騰,幾年後就能坐著享福。

  他一身深色布衣,頭戴布巾,打扮得像個長隨,肩扛絹布包裹的長槍。走過寬闊的棧橋,踩著跳板登上一艘貨船。船長約五丈,首尖尾方,以底艙內的力工搖動船槳驅動。船頭挑著一面「壽」字旗,迎風招展。

  不出意外,今日水賊將傾巢而出,在江心劫持包括此船在內的三艘貨船。

  「我是駙馬爺的手下。」

  他就這麼輕易混上了船,興奮地踏上甲板眺望江面。一早,他就以想跟兄弟出城逛逛為由,甩開了楚翊,策馬直奔江邊。他讓於章遠在岸邊看馬,自己則來參與剿賊。

  此刻的貨艙里,藏有上名百甲冑齊整,刀斧森然的士兵,天不亮就悄悄登船嚴陣以待了。葉星辭揣著怦怦亂跳的心,在船上亂走,向一名平民打扮的士卒發問:「何時啟碇?」

  「快了。」對方瞟他一眼。

  葉星辭在船頭找個地方坐下,隨波浮沉,興致盎然地望著繁華的渡口,數人頭消磨時間。忽然,他在攢動的商販和收稅的胥吏之間,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因過於貴氣俊美而格外突兀。

  「呃!」他縮起腦袋,然而對方還是一眼盯住了他。

  「小五!葉小五——你往哪躲,我看見你了——你下來——」楚翊急憤地咆哮,簡直像追債的。他狂奔上棧橋,似乎一夕之間學會了輕功,羅雨都險些跟不上。

  眼看楚翊踏著跳板登船,又惱火地揮開阻攔他的便裝士卒,葉星辭沒地可躲,只好耷拉著腦袋承接「夫君」的怒氣。

  第129章 一觸即發

  「你幹什麼呢?!」

  「我……」葉星辭緩緩抬頭,茫然四顧,「咦,這是哪?我不是該在床上睡覺嗎?天啊,我夢遊啦!」

  「你到水裡游去吧!」楚翊真的動氣了,眼珠發紅逼視眼前的少年,低沉的嗓音比江風更冷冽,「好個任性妄為的臭小子,敢背著我冒險!走!」

  他一把拽住少年的手腕,卻被對方用力甩開:「我不走,我要剿賊!我要跟水賊戰鬥!」

  「戰鬥?你逗我呢,走!」

  葉星辭退後躲閃,緊握長槍,目光青澀卻也堅如磐石,「你不懂,我要當男人!」難得有機會磨練自己,他不想錯過。大家都叫他葉小將軍,可他所參與的最大規模戰鬥,是夏日在東宮跟同伴們打水仗。

  楚翊深吸一口氣,陰著臉強作平靜:「乖,我明白你是男的。」

  「不,不一樣。只要有鳥兒就算男的,無論是好人還是庸人,爛人,渣滓……都是男的。而我,要做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我……」葉星辭放輕聲音,長槍朝木製甲板猛地一頓,砰然作響,「我不在意你怎麼看我,那是你的事。我在意的,是我對自己的看法。我被困在別人的命運里了,我得做一些事,才能再次看見自己。這種感覺你不會懂的。」

  「計策是你想的,這還不夠?」楚翊循循善誘,「你夢想做將軍,可哪有將領沖在最前線的?受傷了還怎麼指揮?」

  葉星辭不為所動:「這是我的故鄉,參戰兵士都是我的鄉親,我要為我的計策負責。在實戰中總結經驗得失,否則就是紙上談兵。而且,我能保護好自己。」

  負責本船作戰指揮的小旗來報:「駙馬,要啟碇了。您最好還是離開,與賊人短兵相接之際,恐有危險。」

  「稍候,我馬上就走。」楚翊又抓住少年的胳膊,後者屁股直往地上墜,像貪玩不願回家被爹娘提溜著的孩子。

  「有我在呢,王爺。」羅雨輕聲道,「王妃想玩就讓他玩吧,我留下保護他。」

  「我也留下。」楚翊冷冷看向那名小旗,「給我找個防身的傢伙。」

  葉星辭一愣,沒想到楚翊會留下。此刻才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逸之哥哥是個射箭都脫靶的文雅矜貴之人,如何戰得了水賊?對了,那算命老道說,他們命犯水關,會不會出岔子?

  他囁嚅:「九爺,你還是別……」

  小旗解下腰間的雁翎腰刀,雙手奉上。倉啷,楚翊霍然拔刀出鞘,一雙幽黑深目籠罩於寒芒之中,用傲睨萬物的目光淡淡朝少年一瞥:「你要逞能,我卻退縮,豈不是不夠男人。臭小子,敢不服從本王的鈞令,回去再收拾你。」

  說罷,挾著怒意狠狠收刀入鞘,仿佛那刀鞘就是不聽話的「王妃」。

  哦呦,好霸氣哦,嚇人家一跳。葉星辭心裡一顫,眨了眨眼,微退半步審視男人,剛認識對方似的。

  貨船啟碇開航了。

  船首有正碇和副碹,由絞索控制。船員探測風向後升起船帆,調整方位以更好的乘風。舵手在船尾打舵,駛離渡口。有正舵和副舵,正舵又分成大小兩種,根據水位深淺使用。

  三艘船成列航行,間隔很遠,不時根據風向調整船帆。路線時而朝東北,時而朝西北,呈蛇形迂迴渡江。只有完全逆風,才動用底艙的力工划槳。巨大的木槳有六支,十分沉重,需三四個漢子操縱一槳,兩班輪換,否則很快便會力竭。人力是寶貴的資源,不可輕易消耗。

  這回,葉星辭沒暈船。或許是他適應力超群,或許是早上吃得少。

  他立在船首,警惕觀望四周,留意有無賊人靠近。楚翊仍在慪氣,端坐甲板的椅子,冷峻地閉目養神。半個多時辰了,也不言語。

  「王爺生氣了。」立在一旁的羅雨悄聲道。

  「他大概是入定了,神遊太虛呢。」葉星辭小聲回應。

  楚翊倏然睜眼,冷冷斜來一眼,彆扭地輕哼一聲。葉星辭撓撓頭,沒話找話地關心道:「逸之哥哥,昨晚的傷好了嗎,屁股還疼嗎?」

  聞言,羅雨的雙眉猛然一挑,驚愕地側目。旋即目視前方,淡漠如常。

  「沒事,蚊子叮一下似的。」楚翊淡淡道。

  羅雨的雙眉又是猛然一挑,差點從腦門飛出去。他瞄向王妃,目光飛快朝下一掃,又若無其事望著江面。

  「我就不該坐上去。」楚翊幽怨地繼續說道。

  羅雨渾身一震,手從刀柄移開,捂住了驀然張大的嘴。葉星辭問他,是不是暈船想吐,他輕輕搖頭。

  江浪暗涌,貨船忽而顛簸一下,楚翊的椅子登時出溜一下滑出老遠,人也栽在甲板。葉星辭捧腹大笑,連忙扶起「丈夫」。

  羅雨卻脫下棉衣外的罩袍,疊了幾疊,墊在椅面,體貼道:「王爺坐吧,這樣軟一點。」隨後用複雜而埋怨的眼神看一眼王妃。

  葉星辭明白,自己冒然登船確實欠考慮,不該以身犯險。他訕笑著剛想檢討幾句,忽聽站在艙頂的瞭望哨高喊:「西邊有許多人劃著名舢舨,正在靠近,速度很快!」

  小旗略作觀察,向艙內傳令:「聽我號令,準備迎敵!」

  貨艙立時騰起一片刀兵出鞘聲,清脆的撞擊銳利地划過耳膜,激起一陣戰慄。葉星辭也攥緊絹布包裹的長槍,緊盯西側江面,脊背竄過又麻又癢的興奮感,心幾乎跳出喉嚨。

  來了,賊人咬鉤了!他的計策起效了!

  「有百十來人,應該是全伙出動了!哈哈!」

  只見那伙水賊兩三人一條小舟,足有三四十條。人手一柄木槳,飛快划動,將浪花拋在身後。舟行如魚,輕盈靈敏,如飄在江面的片片落葉。

  賊眾忽然散開,分作三股,蝗蟲般直撲三艘貨船。這樣安排,就是為了將水賊分散擊破。否則,在一條船上對付百名賊人絕非易事,將大大增加己方傷亡。

  近了。

  三十幾號水賊正在逼近,槳動如飛。

  葉星辭呼吸急促,他看得見他們蓬亂的頭髮,黑惡的面孔,猙獰暴戾的目光。似乎還能嗅到他們的體臭,聽見那充斥貪慾的心跳。

  近了,更近了。二十丈,十丈……

  葉星辭屏住呼吸,抖開裹布,槍尖銀芒乍現,紅纓如一抹殘陽。他一斜眼,楚翊居然還閒適端坐,該不會已經嚇得腿軟了?嘿嘿。

  「準備迎敵!」

  「穩住,等賊人全部登船再動手。」楚翊看向有些緊張的小旗,對方又將命令傳給貨艙內披堅執銳的兵士。

  待數艘賊船近在咫尺,將貨船包餃子似的圍起,楚翊才款款起身,俯在船邊朗聲問:「你們幹嘛的呀?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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