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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開,不然你會後悔!」王妃翻騰如出水的大鯉魚。

  「不會。」楚翊篤定,「我永遠不會把你和『後悔』這兩個字掛鉤。」

  「你會被嚇死!」

  「你低估我了。」

  他的王妃忽然泄了力氣,軟軟地側過臉。被墨發遮掩的紅唇中,顫抖著吐出幾個字:「要我沒有殘缺,而是多了什麼呢?」

  楚翊心口突地一跳,凝目於那修長的頸部,似有一小塊可疑凸起。他伸手一探,後背瞬間鑽出一層冰碴似的冷汗,身子涼了半截,是喉結!

  又探向下面,那是——是——

  不,不可能!

  他臉色慘白,再次確認,旋即心跳驟停。整個人如墜冰窟,血都被凍住了,腦子成了冰坨。呆了一瞬,他身體猛地朝後一彈,跌出紗幔,滾到床下。猶如跌落深淵,摔得發懵。

  「那,那是什麼——」

  燭影搖紅,王妃模糊的身影抱膝而坐,用了一種童真的說辭:「是牛牛。」

  親耳聽見本不該存在的傢伙,從新婚妻子口中說出,楚翊被當頭潑墨似的眼前一黑,瞬間窒息。他耳畔掠過送殯時悽厲的嗩吶聲,眼前走馬燈般閃現這二十多年的人與事,隨之捂著胸口背過氣去。

  「逸之哥哥!你別死,快醒醒……」

  楚翊被喚回神智時,已躺回新床。少女,不,少年正用指甲死命摳他的人中。熟悉而陌生的臉就懸在眼前,憂急萬分。

  「這一定是噩夢!」他仍難以置信,一手扼住少年的喉嚨,一手扯開紅色中衣,露出大片平坦胸膛。雖顯出孩子氣的單薄,卻也有輪廓分明的胸腹肌。

  真是男人。

  楚翊死死盯著自己的王妃,耳中嗡嗡作響,如萬馬奔騰。

  是男人,男人!

  少年身體尚未長成,又天生絕色,所以破綻不多。僅有的疑點,都被自己用自幼習武、性情豪爽這些完美詮釋。人家都沒解釋,自己就上趕著幫忙找補,且深信不疑。

  年少時湖畔初遇,小五以宮女裝束在他的生命登場,留下了該死的先入為主的印象。重逢之後,則徹底將他拖入幻象。到頭來,這場不解之緣,被一個突如其來的牛牛終結。

  早該發現的。

  小五的腳有點大。小五會本能地保護照顧子苓她們。小五說想當將軍。小五膂力過人,能開百斤硬弓。小五問,假如生不了孩子怎麼辦。又問,假如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會如何。小五食量驚人,比自己還能吃。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就是正在茁壯成長的半大小子!

  怔愣中,楚翊耳邊又響起羅雨那句:公主好像站著解手。

  亂了,人生全被打亂了。如同慘遭地震,把規劃好的道路震沒了。他痛苦地合眼,感覺一直在往下沉,像被泥沼困住,被水草纏繞。

  「我是侍衛,跟於章遠他們都是兄弟,我真的叫葉小五。」葉星辭抱膝坐在床尾,艱澀地開口,「剛才……剛才你試的衣服,是我娘托人捎給我的。除了男女之差,其他的都沒騙你,包括公主走失的過程。逸之哥哥——」

  「別這麼叫我!」楚翊爆發出怒吼,並狠狠丟來一個枕頭,「這還不夠嗎,還想有其他的?!為什麼始終瞞著我?為什麼!」

  葉星辭張手接住枕頭,抱在懷裡,抿住顫抖的唇。他預想過楚翊崩潰發怒的樣子,可當這一幕真切發生,還是難過得喘不過氣。他儘量平靜道:「九爺,你別太激動,當心再抽過去。」

  「回答我的問題!!」男人又丟來一個枕頭。

  「在生活徹底穩定之前,我不能拿同伴們的性命冒險!大家都有親人,公主逃婚的事一旦泄露,會株連很多人!」葉星辭抱住兩個枕頭,注視男人怒意沸騰的雙眼,哽咽辯解,「你是王爺,你不懂尋常宮人的命如草芥。我對不起你,可我也要對得起肩上的擔子。從我穿上公主衣裳的那一刻,我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大捆人。」

  至於自己的家世,他必須守口如瓶,以免引起楚翊猜忌。

  楚翊默了一下,隨即被氣笑了。

  他抖著肩膀,悲涼地游目於紅褥單、紅幔帳和滿室喜色,冷冷地質問:「你指的生活徹底穩定,是和我成親?!把我當什麼了,冤大頭?遮風避雨的大樹?看我一步步沉溺於美色,瘋了似的想娶你,你很得意吧?」

  「我不得意!」葉星辭瞪著清亮的眸子搖頭,「或許,有一點點吧。但那不是在看你的笑話,而是因為喜歡你。」

  「別說那兩個字!真的喜歡我,信任我,就不會瞞我到此刻!卑鄙!」楚翊又想丟枕頭,卻發現已經沒得丟了。只能用顫抖的手指,指著方才還親密無間的「妻子」,說不出話來。

  第110章 淒悽慘慘

  憤怒。

  出奇的憤怒。驚愕與幻滅散去,只留這一種感覺。

  被愚弄,戲耍,誆騙了。他也常算計別人,或許是報應吧,如今也嘗到個中苦澀。若是被政敵掣肘,他會平靜地復盤得失,因為那是冰冷的政治,所謂兵行詭道。可眼下利用他的,是他本想共度餘生的心上人。

  感情的得失,怎麼估量!

  他終於明白,上次出門辦案,於章遠和宋卓因何動輒發笑。

  是在笑他,被美色的表象蒙蔽雙眼,笨拙地跟他們的兄弟調情。人家都穿男裝了,他卻仿佛失明,傻子一樣。所有人,都合起伙來耍他。這是一隊來自江南的騙子團伙,從犯騙他的庇護,而主謀騙他的心。

  屈辱感令楚翊渾身發抖,眼前發黑。少年手腳並用爬過來,抱住他慌張道:「深呼吸,別再抽過去了!來,跟著我做,吸氣,吐氣——」

  「別碰我!」楚翊愈發怒火中燒,狠狠推開對方。又用手背,在自己剛剛吻過對方的嘴唇上狠狠一蹭。不是因為噁心,而是傷心。少年仰跌在被褥,大敞的中衣滑下肩頭,露出大片瑩潤如玉的肌膚,堪稱風華絕代的臉龐浮起委屈。

  楚翊的心軟了一下。

  昨夜解纓結髮,他暗中立誓,會愛護包容「妻子」一生,卻在新婚次日就發火。剎那後,他又硬起心腸,咬著牙陰狠地擠出一句話:「成親了又怎樣?豁出去了,老子也不要臉了!天一亮,我就把你和你的騙子團伙投入大牢,拷打議罪。你以男兒身頂替公主,在兩國都犯下了欺君之罪!」

  他當然在說氣話。此事必須關在門裡,打掉牙齒和血吞。在外人眼中,眼前的小騙子就是公主,而公主是他有力的政治籌碼,不容有失。就算拋開這些利害,他也狠不下心。

  可是,葉星辭當真了。

  他千頭萬緒,來不及判斷,心碎地掩面啜泣。接著渾身一震,蹦下床狂奔至窗邊,腦袋頂開窗子,迎著初冬的寒風大叫:「子苓,阿遠,快跑啊——我露餡了——他生氣了——我露——」

  嘴巴被捂住,劫持般拖走。

  「你露個屁!」楚翊用力將他甩在地上,卻又託了他一把,以免摔得太狠。

  葉星辭不慌不忙打個旋子穩住身形,褲帶滑脫,真的露了個屁。楚翊立即痛苦地背過臉,仿佛眼前有慘不忍睹的場面。

  葉星辭拽起褲子,怔怔地望著「夫君」,瞳仁蒙著一層淚。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份風雅和包容已被怒火蠶食,轉為成年男子在對待同類時慣有的粗暴。這種粗暴,從幼年起會被讚許為男子氣概。

  楚翊躲開他哀切的目光,狠下心厲聲呵斥:「一個大男人,收起那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你引誘不了我。明著告訴你,我對男的不感興趣!就算你脫乾淨了,躺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葉星辭抖了一下,忍住眼淚,讓它倒流回心裡,整個人輕輕抽噎著。

  當他失去了女人的皮囊,便不再值得憐惜。他的堅毅、勇敢都是應該的,必須與生俱來,被罵不能哭,被打不能喊。婦道是女子的枷鎖,而預設的堅強,又何嘗不是男子的桎梏。這兩樣,年少的他都「有幸」體會過了。

  「對不起,我……我從前不騙人的,大家都說,我是個懂事的好孩子,真的!」葉星辭難過得有些語無倫次,兩手在身前擰得發白。他朝前沖了半步,想離楚翊近一點,又訕訕地退了回去,「我沒辦法,將錯就錯,就這麼一步步走過來了。」

  他侷促而難堪,就像個上門借錢的窮親戚。

  楚翊冷哼一聲:「那你真是天賦異稟,騙術精湛。而我,恰好是個瞎了眼的傻子!」

  「那夜在小船上,我問,如果我突然變成了男的怎麼辦。你說,只要確定是我,就還喜歡。我又問,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會如何。」葉星辭裹緊衣衫咕噥,嗓音顫抖如身處冰窟雪窖,「當時你說,會盡力體諒我,我真的信了。你說的話,我都信。」

  「我體諒不了。」楚翊陰著臉,冷冷朝窗外一指,「你給我——」

  他嘴唇顫抖,終究沒說出那句「滾」。昨夜洞房花燭,少年一身紅妝,伏在他身上說,自己終於又有家了,他怎能叫他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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