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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繼續趕路。

  夏小滿幸福得幾乎要死了,在馬背上隨顛簸哽咽,嚶嚶嗚嗚的。那侍衛膽怯道:「夏公公,求你別哭了,不然殿下又要抽我了。小人失禮,在這給你賠罪了。」

  「我的淚不是因你而流,你沒那麼重要。」夏小滿憋回哽咽,冷聲駁斥。

  內率府的人,一直更張揚些,都是慣出來的。因為他們是太子的近侍,深受信任。更因為,他們的上司是葉小將軍。

  犯了錯,只要葉星辭去求情,當事人就可以鬆口氣了,因為太子見不得那張英氣可愛的臉顯出失落。

  一年前,內率府有個侍衛和宮女私通,致其有孕,按規矩二人該處死。太子怒不可遏,稱法無可貸,無論誰求情都沒用。葉星辭磕破了頭,到底救下二人,輕輕打一頓便攆出去了。現在,第二個孩子都出生了。

  傍晚,渡船在北昌翠屏府的渡口靠岸,夏小滿又暈船了。

  他的行商文牒只能帶一個人,於是四個侍衛被尹北望留在對岸。此舉將他嚇出一身冷汗,儲君擅離國境已犯大不韙,還不帶侍衛,孤身犯險。

  尹北望卻毫不憂忡,夏小滿甚至從他臉上讀出隱隱的亢奮。不是因為離葉星辭越來越近,而是他熱愛這種刺激的感覺。就像,一潭死水熱愛盛夏的暴雨。

  他們趕在城門關前進城。天邊餘暉將散,夜色一點點吞下這座城池。

  夏小滿說,幾天前葉星辭說要去丹宇縣,現在應該已經回來了。他們不會再入住官府的驛館,而是住在孫家母女所在的客棧。

  「爺,我們去客棧看看。」夏小滿警惕地留意四周,壓低聲音,「如果那母女不在了,就說明葉小將軍已經動身回順都了。如果母女倆還在,他卻不在,那就是正在附近的縣城玩。他說,會留宋卓陪護那對母女,我們問問宋卓就知道他在哪了。」

  尹北望淡淡說了句:「希望別跟他錯過。」

  「那個跟瑞王退親的辦法,我說是我想的,沒說是你的主意。」

  尹北望「嗯」了一聲。

  「見了面,他一定會請示,想回家看看娘。到時,你就答應他吧。我琢磨個法子,讓他們母子見一面。他跟我提的時候,我回絕了,我怕他沉不住氣亂跑,被寧王看破身份。」

  尹北望不置可否。

  上次談話,葉星辭只隨口一提客棧名,夏小滿沒想過還會再來,故而沒留心記。他憑藉記憶,一路打聽,還真在天色黑透時找著了。

  「爺,應該就是這家。」夏小滿抬手一指前方的招旗。

  尹北望深提一口氣,加快腳步。明媚的笑意,驅散盤桓在眉宇間的沉鬱,幾乎點亮了黑夜,腳步聲都像是在笑。

  忽然,從客棧二樓臨街的窗子裡,飄出一縷歌聲。少年的聲音,如清淺小溪:「清清河兒水滔滔,彎彎月兒掛柳梢……落花生角角剝了皮,心裡的人兒就是你……」

  「小葉子。」尹北望腳步驟停,驚喜地舉目,望向半支的窗子,「太好了,他還沒走。不過,他在唱什麼呢?」

  他身子倏地一抖,腳下退了一步,又退一步。喃喃道:「這是北方的小調,寧王教他的。」

  夏小滿眼睜睜地看著,支撐太子戴月披星奔波兩天兩夜的東西,瞬間被抽走了。皮膚像豁出一道口子,疲憊一涌而出。他挺拔的脊背頹了一點,裹著血絲的雙眸愈來愈紅,雙唇蒼白髮抖,仿佛正在忍受極寒。

  尹北望什麼也沒說。他堵住雙耳,慢慢走入夜色,步履拖沓。

  夏小滿追隨其後,瞥一眼那扇歸於安靜的窗子,淡淡燭光流瀉。

  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本不該如此親密。親密到,讓「女人」學會輕佻艷俗的山野民謠。他們已經到了言無不盡的地步,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快樂。太子玲瓏心竅,怎麼可能想不到這些。他想的只會更多,更深。

  夏小滿突然恨極了葉星辭。從未有人,讓太子如此沮喪。

  可他又明白,這不怪葉星辭。一個從未離家的少年,不諳世事,被拋在異國,難道還不許他為苦悶找到出路?難道他沒有快樂的權利?他只有哭哭啼啼,日夜眷念東宮的生活,才不算是辜負?太子不能既拋棄一個人,又妄想留住他的心。

  主動放手,即為失去。

  「爺,你不去看他了?也許,他明天就走了。」夏小滿小心道,「他唱的曲,肯定是隨便從外面聽來的。他就是個孩子嘛,對什麼都好奇——」

  「閉嘴。」尹北望橫了他一眼,唇間短促而兇狠地迸出兩個字。

  夏小滿驚了一下,不敢再言語。他懊惱,不該沒眼力見兒,現在太子一定很煩他。他抱緊與自己同名的小松鼠,眼裡噙著淚。

  漫無目的走了許久,街巷逐漸冷清。店鋪都上了門板,快宵禁了。夏小滿想,他們也得找地方過夜,又不敢開口打斷太子的思緒。

  「你在發什麼呆,我們該住哪?」終於,尹北望開口了。

  「你叫我閉嘴的。」夏小滿囁嚅,罕見地發牢騷。

  尹北望停下腳步,猛然扼住他的下巴,語調冰冷:「再說一遍?!」

  「奴婢該死,恕奴婢失禮。」夏小滿眸光顫抖,琉璃珠般的眸子晶瑩易碎,我見猶憐。尹北望冷冷丟開他的臉,他踉蹌一下,險些跌倒。他才知道,那雙擅於撫琴的好看的手,有這麼大力氣。

  在客棧落腳,夏小滿仔細刷洗了房裡的浴桶,服侍尹北望寬衣沐浴睡下。

  夏小滿也疲乏不堪。同樣的路程,他幾天內連走三回,暈船三回。長時間趕路,兩條小腿都是浮腫的,一按一個坑。他輕手輕腳地,將多餘的被褥鋪在床邊地板,就這麼躺下,方便隨時聽差。

  「小滿。」床上的人在黑暗中說,「剛才我對你,有點凶了。」

  他知道我是辛苦的,他在對我道歉!夏小滿心花怒放,疲憊一掃而空,唰地坐起來,小狗似的將下巴搭在床沿,開心道:「我知道殿下心情不好,我絕不會有怨言。」

  一道黑影背對著他,無助地蜷在床上。夏小滿很少看到尹北望用這樣的睡姿,心裡一陣揪痛。尹北望翻個身,往裡側挪了挪,讓出一點地方。

  夏小滿臉上綻開笑容,立即爬上去。黑暗中,有指尖輕觸他柔嫩的唇瓣。他瞭然,於是開始盡心地服侍。

  「讓他得意吧。反正,這也符合計劃。」太子的手指,在他髮絲間摩挲。太子的身上很熱,聲音卻很冷,「他不知道,他的心頭肉,是插在他心上的一把刀。拔出來的時候,痛死他。」

  夏小滿專注於自己正在做的事,不便說話,輕輕「嗯」了一下,作為回應。他知道,那個「他」,指的是寧王。

  第92章 餘下的路,要自己走

  大地鋪著一層淺淺的秋色。露珠冰冷,在晨曦下閃著細碎的光。

  一去一回,二十多天,夏黃豆已經熟了。葉子發黃,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脫落。當田鼠、野兔竄過,一串串的黃褐色豆莢便嘩啦作響,像豆子們在說悄悄話。

  它們在議論,野草會在哪一夜悄然變黃,第一場雪會在何時到來。一個人,究竟是怎麼喜歡上另一個人。

  想像著這些,葉星辭有點不好意思,偷瞄一眼楚翊,緊了緊披風。由於一路都不戴席帽遮陽,楚翊有些曬傷,額頭和顴骨起了幾片紅痕。

  清晨的風很冷,所以他披了一條厚實的靛藍色絨褐披風。待太陽爬高,他又覺得熱了,於是解下披風,搭在鞍上。與楚翊並馬徐行,不時聊幾句,笑一笑。

  陳為也騎在馬上,把車讓給孫家母女乘。此時,車窗簾布半掀,孫小姐正向外張望。她氣色好多了,臉頰也圓潤幾分。

  接近午時,抵達順都城郊,巍然屹立的城牆橫在視野中。

  「停一下。」楚翊勒馬,駕車的羅雨也跟著停車。葉星辭以為他內急,卻見他穩坐馬背,繼續道:「離都城不到二里了。孫夫人,孫小姐,我們不可再同行。」

  母女倆掀開車簾,訝異地探出半個身子。孫夫人無助道:「王爺,你不是說,要帶我們去告御狀嗎?」

  「是。但剩下的路,你們得自己走。」楚翊命羅雨打開車內的行囊,取出一幅字跡工整的書法,呈在母女眼前,「這是我寫的訴狀,現在你們將它抄一份。」

  羅雨又取出紙筆,以撿來的石頭為硯,研了一點墨。孫小姐伏在車廂前,逐字抄寫,字跡娟秀。待她停筆,楚翊又收回訴狀,交給身邊一臉好奇的葉星辭。

  訴狀上寫明了冤案的前後經過,包括堂審時有人公然提及瑞王,以及原知縣李青禾的秉公辦案,但沒提認罪口供上的指印為死後所留。

  葉星辭立即發現這點遺漏,出言提醒,楚翊卻淡淡道:「她們沒機會看到口供,按道理不該知道這件事,所以我沒寫。把你手裡的訴狀燒了,現在就燒。這上面是我的字跡,很多人都認得。」

  葉星辭立即掏出火摺子吹燃,燒了訴狀,看灰燼隨風而散,隱沒在路旁的豆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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