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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半個時辰,孫家母女就被放出牢獄,獲准返鄉。一行人離開府衙時,正看見母女倆互相攙扶著蹣跚而行,脊背佝僂。獄中冬季陰寒,她們的腰和腿都落下病了。

  葉星辭與楚翊對視一眼,默契地跟了上去。離開府衙所在的街道,確定沒有官府的人尾隨,才上前搭話。母女倆惶恐極了,以為王爺要把她們抓回去,嚇得抖如篩糠。

  「不是抓你們,是幫你們。」楚翊找了一家客棧,安頓她們住下,點一桌豐盛飯菜,又命羅雨去街上買幾身成衣。

  母女倆在客房內洗淨身體,梳好髮髻,換上潔淨的布衣,坐在桌旁用餐。起初還拘謹,很快便狼吞虎咽,邊吃邊哭。由於極度消瘦,牙齦都萎縮了,牙齒鬆動,嚼東西很費勁。

  飯後,他們在房中密談。

  真相和李青禾所說相差無幾,是楊氏宗親霸占田產,又反咬誣告。不過李青禾所不知的是,孫家父子下獄後並非病死,而是受刑後不治身亡,孫小姐也被獄卒玷污。

  「快三年了,終於重見天日,我都不知道父親和哥哥埋在哪。」孫小姐吃飽了飯,終於有力氣哭出眼淚,跪在楚翊面前哀哀抽噎,「獄卒允諾,可以讓我與父兄相見,屢次強占我的身子。可直到父兄臨死前,我們也沒能見上一面。我只聽見,他們在牢房裡哀叫了整夜。後來,聲音越來越弱……」

  「太卑鄙了!敗類!」葉星辭怒不可遏,心裡像堵了塊石頭。他暗暗打定主意,要讓孫家沉冤昭雪。他可是「公主」,一定能做到。

  「對了,還有李知縣!王爺,那是個好官啊!」孫小姐又哭訴道,「入獄後我們聽說,他被革職了。他兩袖清風,還把本就不多的俸祿拿出來接濟孤兒寡母,不可能貪墨的!一定是為了我家的案子奔走,遭奸人忌恨。」

  孫夫人也跟著哭:「是啊,不知李知縣現在如何……」

  「我見過他,他沒事。現在順都,給老婆治病,我負責開銷。」楚翊放低聲音,眸光凜然,「你們安心在這住下,養養身體,別拋頭露面。等我忙完這幾天,帶你們去順都。」

  「做什麼?」

  他輕鬆地揚起嘴角,一字一頓:「告御狀。」

  葉星辭定定地凝視楚翊,感覺他在發光,猶如溫暖卻不刺目的太陽。天下間還有淨土,就在這個男人心裡。堅定的善念,隨著鏗鏘的話語,一下下叩擊在葉星辭的心扉。不,像暴徒在踹門,眼看就要破門而入了。

  不,已經闖進來了。

  我是喜歡他的。

  也許,從那句「劍影照水驚碧漪,花飛寒槍映千里」開始。也許,從覺得和他在一起很有趣開始。也許,從看清他是個難得的仁厚之人開始。也許,從他送自己白馬開始。也許,從他尊重並在意自己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想法開始。

  我是喜歡他的。

  意識到這一點,葉星辭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竟然感到痛苦。沒結果的,最多當哥們兒,沒結果的。他以男人的心態和身份,對男人心動,而對方卻始終將他當女人。還是算了。他的人生前途未卜,身負與瑞王的婚約,遑論太子殿下還有「計劃」。

  「都說,告御狀要先滾釘板。」孫夫人慈愛而無畏地看向女兒,「到時候,娘去滾。」

  「娘……」

  「娘不怕。只要能出這口氣,下油鍋都不怕。」

  這個中年女人瞬間湧現的剛強和勇敢,令葉星辭心口一顫。像一束光,刺破眼前的濃霧。愛情,不也和申冤一樣嗎?只求心裡暢快,不懼一死。滾釘板也要喜歡,赴湯蹈火也要喜歡,粉身碎骨也要喜歡。

  葉星辭斜睨著楚翊,目光銳利如覓食的鷹隼。你把我當女人又如何,我還是那個我。哪怕不能「嫁」你又如何,開心一天是一天。臭小子,等你再親過來的時候,老子可要還嘴了。

  想到這裡,他在對方肩頭狠懟一拳,兇狠地皺了皺鼻子,發出挑釁。迎上楚翊疑惑的目光,他訕訕道:「沒事,就是突然想打你一下。」

  「人少時再打,我是皇叔,也要面子的。」楚翊斂起眼中的鋒芒,眯起眼笑笑,又看向孫家母女,「滾釘板那些,都是朝廷故意散播嚇唬人的。我是王爺,我還不清楚嗎?設一道門檻,勸退那些無事生非的人。而真正有冤的,刀山火海也不怕。放心,不滾釘板,但要打三十板子。只要聽我的,就能免了這頓打。」

  「王爺大恩大德,如同再造!」孫家母女叩謝,頭磕得咚咚響,說著「來世當牛做馬」的話。孫小姐哭道:「申冤後,我就不活了!我被獄卒玷污,沒臉活在世上了。」

  葉星辭一聽,立即衝上去,握住她枯瘦的肩頭,用亮若星辰的雙目照亮她黯淡的眸子:「這有什麼,就當踩到狗屎了!腳髒了,洗洗就好,還能把腳剁了?現在和你入獄前不一樣了,南北經歷了一場大戰,死了好多人,好好活著就是最可貴的事!朝廷都鼓勵寡婦再嫁,齊國的公主都要改嫁了,貞潔那些東西,就是狗屁!」

  他做了很久的女人,有資格說一句感同身受。女人真的不易,身如浮萍,命不由己,哪怕貴為公主。

  他情緒激動,紅了眼眶,坐回楚翊身邊悄悄抹淚。楚翊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似乎在說:別難過了,我理解你們女人的不易。

  第81章 至關緊要的疑點

  退出客棧,一行人漫步於熙攘的街道。本地小吃的香氣隨風飄散,叫賣聲不絕於耳。葉星辭胃裡空空,卻難過得什麼也不想吃,把楚翊買給他的炸魚糕送給了屬下。

  而且,看著孫家母女相依為命,他也開始想娘了。

  「接下來要做什麼?」許久,他才開口。

  楚翊抽出摺扇,神情閒適地用扇柄搔了搔後頸,條理清晰道:「去一趟丹宇縣,辦兩件事。一是想辦法,看到縣裡的魚鱗冊,也就是土地登記簿冊,我要看看楊家兼併了多少田地,用的什麼手段。看到一個縣的,就能推斷出其他縣的情況。二是,爭取找到當年李青禾初審此案時,公堂上雙方供詞的記錄。我在案卷里沒有看到,也許被銷毀了,也許還留在丹宇縣。」

  「找筆供幹嘛?」葉星辭問。

  「你忘了,」楚翊眼中閃過狡黠的光彩,「李青禾說,對簿公堂時,有個莽撞人公然提到了瑞王。『這些田其實都是給瑞王爺買的』,這句話,當時肯定記錄在案了。」

  葉星辭左右看看,湊近了些,小聲嘀咕:「孫家父子的認罪口供有問題,你發現端倪了嗎?」

  楚翊眉峰一挑,微微搖頭。

  葉星辭環顧四周,見街邊有賣胭脂膏的。他跑過去以試用為名,摳了一點,勻塗在右手食指,惹得攤主不悅地嘀咕:「真是的,一個大男人試用什麼,看你長得好看,不跟你計較了。」

  葉星辭用左手牽住楚翊的手,又覺得不好意思,改為捉住一根手指,十分羞怯可愛。楚翊笑了笑,任由他把自己拉到角落牆根。

  葉星辭將猩紅的食指按在牆上,留了指印,揚起下巴:「看出什麼了嗎?」

  楚翊盯了半晌,謙遜一笑:「請賜教。」

  「你看!」葉星辭指著指印,神色冷峻,一改平常的孩子氣,「正常人的手,是軟的。沾了印泥按下時,由於擠壓,印跡會攤開,紋路會粗細不均,個別地方會模糊。那些口供上的所有指印,全都紋路清晰,像蓋章似的。說明畫押時,人都硬}了。」

  「是死後才畫押!」楚翊用手輕撫牆上的指印,又擰眉回想口供上的,豁然開朗:「人死之後,半個時辰內就會出現屍僵,皮肉變硬,所以紋路的邊緣清晰。」

  他側目打量葉星辭,眼中溢滿讚許和喜愛:「真聰明,你怎麼想到的?」

  「我說實話,你可別生氣。世宗皇帝晏駕後,太監挪動他的遺體,我注意到他的胳膊變得很僵硬,手指都沒法打彎。」

  楚翊不以為意,道:「你發現的這些,告御狀申冤時很重要。刑部也有口供的存檔,一查便知。」

  葉星辭推測:「我猜,是當時負責辦案的人,對先前的口供內容不滿意,改為更完善沒有漏洞的。可那時候,人已經沒了。或者,是孫家父子寧死不屈,沒拿到合適的口供,只好胡編。等編好了,才發現人已經重傷不治。」

  他想像著那個場景,不禁毛骨悚然。狼心狗肺的官吏,心比獄裡的石頭更冷,抓著被重刑折磨死的孫家父子的手指,在一張張口供上畫押,間或發出不耐煩的咋舌聲。

  朗朗乾坤,烈日罩背,葉星辭卻冒了一身冷汗。他走在楚翊身邊,淒涼地開口:「一切的災厄,只因家中有十頃好田,被楊氏宗親看上。偏偏富裕而仁善,若做了橫行鄉里的惡霸,或許不會遭此一劫。善良,有錯嗎?」

  「沒錯,但善人必須要懂得怎麼保護自己。」見少不更事的美人陷入迷惘,楚翊慢慢用手摟住人家的肩膀,猶如貼心大哥哥,「孫員外不該帶著兒子,登門和那個楊榛的遠房侄子理論。我沒說他錯,只是說不該。惡人之門,是萬萬不能進的。他想講理,可是門裡沒有道理和底線。進去了,就是黃泥掉褲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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