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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鏡泊沒有立刻動,而是隔著一步之遙望著他。

  床上的人一改往日的懶散隨意,仿佛一隻極其沒有安全感的小動物,小心翼翼地撐著身子望著他,乖巧地讓人心軟。

  ——這是他清醒時從來不會露出的模樣。

  謝鏡泊緩緩抬步,順從地坐下,繼續開口:「沒有藥,為什麼不喊人?」

  他話音剛落,下一秒卻感覺懷裡先是一涼。

  燕紓裹著那外袍,挪巴挪巴再次擠了進來,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他肩窩,滿足地眯起了眼。

  高燒讓他思維遲緩,做完腦海中最緊要的事,這才後知後覺想到謝鏡泊剛才的問題。

  他歪了歪頭,猶豫了一下小聲開口:「反正喊了人拿了藥來我也不會喝,不如不要。」

  謝鏡泊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一時間被氣笑了。

  「不喝藥病怎麼能好?」

  他邊說邊抬手想要喚人,卻忽然感覺手腕再次一涼。

  燕紓抓著他的手腕,窗外的樹枝被風吹動,他被凍的瑟縮了一下,卻執拗地不鬆手。

  「喝了也不會好。」

  月影浮動,細碎的光暈飄悠悠從他眼睫滑落,像是一滴銀色的淚。

  面前的人神情無辜,恍若不知自己說出的是怎樣的話:「不喝也不會死。」

  謝鏡泊神情一滯。

  燕紓拽著謝鏡泊手腕,不知想到了什麼,顫聲開口:「而且我從前喝過太多藥了,喝了就難受,渾身都痛,還會吐血……」

  謝鏡泊蹙了蹙眉,敏銳地捕捉到了「從前」兩個字。

  床上的人還像小動物般,蜷縮起來掰著爪子細數著喝藥的「罪狀」,指尖凍的青白。

  謝鏡泊盯著他發白的指尖,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反手抓住他的手腕,重新塞回了衣袍內。

  燕紓愣了一下,忽然揚起唇,得寸進尺地張開手,將整個手都擠進了謝鏡泊掌心。

  謝鏡泊垂眸看他一眼,沒有鬆手,反而忽然開口:「可以先不喝藥。」

  他往燕紓脈絡間渡著靈力降溫,不等面前的人歡呼,緊接著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但你得告訴我,之前是什麼時候喝的藥?誰給你喝的?」

  第9章

  謝鏡泊話音剛落,便瞧著懷裡的人愣了一下,緊接著倏然抽手,想要往回縮。

  ——這是交易失敗,想要反悔了。

  謝鏡泊被他這個反應氣笑了。

  掌心間的手骨清雋纖細,仿佛輕輕一用力便能折斷,偏偏還渾不自知地總是添些傷痕。

  謝鏡泊擔心他病中不知輕重傷了自己,又疑心他會不會又在演戲,乾脆一伸手直接按住燕紓的手臂,禁錮著他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外袍遮蓋下仿佛將他整個人都攬在懷裡。

  懷裡的人僵硬了一瞬,似乎意識到自己逃跑無效,乾脆直接開始慣用的「耍賴」。

  「就最初失憶醒來的那段時間……但我也記不清了,」燕紓搖搖頭,呼吸有些急促,「我不清楚,我只記得好難受……」

  謝鏡泊直覺他有所隱瞞。

  但燕紓額間逐漸布滿了細細密密的冷汗,謝鏡泊皺了皺眉,聲音不自覺緩了下來。

  「那我換一個問題。」

  「你剛才說的『之前』還有其他大概的時間階段嗎?」

  謝鏡泊低聲開口,攥著燕紓手腕的手指不自覺一點點收緊。

  「有沒有模糊的時間記憶,比如失憶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或者失憶前一些模糊的記憶片段……」

  謝鏡泊的聲音有些發顫,一時間有些說不下去。

  而面前的人神情間帶著一絲困惑與好奇,似乎不懂謝鏡泊為何忽然間如此激動。

  謝鏡泊閉了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

  兩年前,魔族叛亂,百年安穩被驟然打破,六界大亂。

  謝鏡泊記得,出事的前一天,他正巧被師父派去宗門外,前往人界解決某村落妖族作亂。

  當時燕紓給他的符信里提到了這件事,他也提到他已應師父之命率當時十二仙門一代弟子結陣結界,齊心抗衡。

  燕紓來信里語氣一如既往的懶散,戲謔地讓他「不必驚慌,若擔憂落淚,他一算卦盤便可知」——也就是變相地說明會監視他的行程,讓他不要著急回宗。

  甚至他還在信末,一如既往毫不客氣地要求謝鏡泊給他帶個人間最有趣的玩意回來,讓他也感受一下人界的燈紅柳綠。

  但燕紓了解自家小師弟的面冷心熱,謝鏡泊也直接讀出燕紓隨意語氣下暗藏的緊繃。

  他決定用最快的速度返程。

  這個決定也出乎意料地順利。

  出事的村落作亂的不過是個百歲小妖,謝鏡泊不到一天的時間便順利解決,當晚便立刻往回趕。

  他自認已是最快的速度,甚至怕被燕紓阻攔,而特意斷了兩人的通信符。

  ——沒想到也就因此錯過了了解事情經過的最佳時機。

  等他回到宗門,迎接他的便是兩個驚天消息。

  銷春盡失守,師父陣亡,燕紓叛逃銷春盡。

  謝鏡泊被這兩個噩耗直接釘在原地。

  他不敢相信這一切,但看著他三位師兄狼狽又沉默的模樣,他也由最初的激動一點點沉寂下來。

  三位師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勢,謝鏡泊不得已撐起了剩下的一切。

  他一面守著銷春盡,一面試圖聯繫燕紓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不願相信燕紓真的叛離宗門。

  但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謝鏡泊幾乎……不願記起。

  燕紓當面背棄於他,被六界打上叛徒名號,死生不明。

  謝鏡泊這些年一直試圖找出當年發生的一切。

  可惜當年了解這些事的人幾乎都已相繼離去,甚至他的三位師兄都閉關的閉關,離宗的離宗。

  ·

  謝鏡泊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回過神。

  他睜開眼,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忽然感覺眼尾微微一涼。

  他有些恍然地抬起頭,正看到燕紓收回手,小心而又茫然地望著他:「你是……哭了嗎?」

  謝鏡泊恍惚搖頭,燕紓頓了頓,又抬手輕輕碰了碰:「可是你眼尾好紅。」

  謝鏡泊怔了一瞬。

  燕紓身體弱,指腹冰涼,但方才觸碰他的那一處卻恍若忽然滾燙起來。

  謝鏡泊過了足足兩息,才終於啞聲開口:「沒有……我沒事。」

  他按了按眉心,想要開口再說什麼,一時間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我只是……」

  他話還沒說完,卻突然感覺頸窩一沉。

  面前的人忽然跪坐起身,纖細的手腕攀住他肩膀,如幼崽尋求安慰般,笨拙地在他肩頭蹭了蹭:「若你真這麼難過……」

  燕紓小聲開口:「我可以努力……回想一下。」

  謝鏡泊動作一頓。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轉過頭,正落入燕紓染著笑意的眼眸。

  面前的人對上他的目光,歪了歪頭,笑眯眯地開口:「畢竟,我最歡喜你了。」

  謝鏡泊靜了幾秒,倏然抬手,一言不發地將人重新塞回被子裡,微紅的耳尖卻昭示了一切。

  燕紓也不以為意,縮在被子裡,蜷著膝蓋,小聲開口:「我醒來時記憶便是混亂的,除了隨身的姓名玉牌,便只記得要去尋你。」

  「我那時身體不好,太難受時便胡亂扯些藥草塞到嘴裡,但效果……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我沒有騙人。」

  燕紓抬頭瞥了他一眼,謝鏡泊愣了一下,立刻意識到燕紓這是又回答了一遍他最開始的問題。

  他張了張口想要解釋,燕紓卻已經自顧自地又說了下去。

  「不過好在身體還是一點點好轉起來。」

  「身體好些了之後……我偶爾也會閃回些模糊的記憶片段。」

  燕紓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一點點蒼白起來。

  「大多我都記不清了,但我記得,我似乎曾經落到一個極深的崖底,有無數隻頭頂金紋、淒哀鳴叫的黑鳥在我上方盤旋,似乎想要啖我血肉……」

  「我想要離開,但崖底似乎還有一個……極強的血陣,吸食我的靈力,將我束縛,我只能日日如此……」

  燕紓終於說不下去,捂住唇控制不住乾嘔一聲,偏過頭急促喘息起來。

  謝鏡泊伸手撐住他的肩膀,眉心微蹙。

  頭頂黑色金紋的烏鴉……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長老殿豢養的鴉群。

  但他前幾日剛追尋那烏鴉失去蹤跡,今日燕紓又忽然跟他講了此事。

  而以鮮血為陣吸食靈力明顯是妖魔產物,不可能和長老殿扯上任何關係。

  整件事太過巧合,謝鏡泊皺了皺眉,開口想再問些細節,燕紓卻無論怎樣都不願開口了。

  「我有點……不舒服,謝鏡泊。」燕紓低聲開口。

  「你救救我,謝鏡泊,我好難受……」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悶哼一聲,捂住心口,整個人蜷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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