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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照影后知後覺地回想起來,以前御花園沒有錦衣衛,剛才外頭站著那兩個,可能就是特地來保護蕭燼安的。

  白照影與旁邊的那條小道,隔著片深綠透著些枯黃的竹叢。

  他撥拉撥拉竹叢,儘量減輕動靜。

  竹叢很茂密。

  但他影影綽綽地看見,果然對面是蕭燼安。

  他正對著的,是蕭燼安比他高大,而且很寬闊的背影。

  他喜歡這個男人。

  可是當他從這種角度,注視蕭燼安的後背時,會油然升騰起一種感覺,他覺得蕭燼安,總是很孤獨。

  許多人會站在他的對面,而他的身後,什麼都沒有。

  第195章

  「去往京郊不需要帶太多朝臣。」蕭燼安道, 「儀式從簡即可。」

  他嗓音透過竹叢,傳到白照影耳朵。

  朝臣在他對面, 只能隱約瞧見官服的某一部分。在黃綠竹葉的小小縫隙里,透出朝官們緋紅色的衣料。

  白照影用皙白的指尖扒拉開竹葉。

  與朝官們對話時,蕭燼安的嗓音是冷冰冰的。

  而如果身邊只有自己,蕭燼安他的人,他的語氣,就會染上層明顯的溫度。

  隱藏在竹叢後直觀地對比, 白照影心裡像揣著只小鸚鵡,正在毛絨絨地亂拱。

  按說登基典禮,應是皇帝在任期間,最隆重的一項活動, 比皇帝大婚還要更隆重。

  皇帝已經成婚了,帝後大婚不可能補辦。

  皇帝居然還讓登基儀式從簡。

  這實在讓禮部,太常寺等官員匪夷所思,但他們又不得不奉命。

  白照影聽到,其中一名官員道:「皇上聖明, 上次祭祀萬歲山石, 城中朝官與宗室成員盡皆出動。被幽蘭教賊子鑽了空子, 險些讓我朝能臣幹吏全軍覆沒。」

  但也不能太寒酸了……儘管皇帝根本不在乎。

  行伍出身的蕭燼安完全是實用派。

  如果不是登基大典有預算底限, 皇帝甚至想動這些錢,擴充上京城的神機營。

  朝臣緩聲詢問:「陛下。可否將規制提高到, 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 和所有宗室成員, 都隨同您去天壇參與盛典呢?」

  蕭燼安思考片刻:「三品以上保留。不需全部,各部派出代表。」

  「是。」

  已敲定典禮規格。

  緊接著那幾個負責儀式的朝官,又對蕭燼安敘述了遍典禮流程。

  皇帝在圜丘祭告天地, 率領百官至祈年殿。文武百官依次進殿,向新君行五拜三叩之禮,最後是司禮太監宣讀詔書,確定帝號。

  然後蕭燼安等於受命於天,在大虞正式執政了。

  白照影輕輕嘆了口氣。

  恍如隔世。

  他閉上眼,想到洞房花燭夜,蕭燼安差點兒掐死自己。

  再睜開眼睛,他竟早已回憶不起來,那時候真切的恐懼感,鐫刻在腦海里的只有畫面,而沒有想躲避或者厭惡的感情。

  他也不能太好哄了。

  白照影決定不告訴蕭燼安,他原諒了這個人曾經做過的壞事。

  竹叢那邊的朝臣,還有拿不準細節的地方,等待蕭燼安來敲。

  「陛下,宗室是否要全體隨駕?」

  宗室與朝官不同,朝官各有職務,離京意味著朝政即將艱難運行,宗室則是清閒無比。

  蕭燼安想了想:「都帶去。」

  「遵旨。」

  好呀,那就能見到小九了。

  白照影在竹叢後面,滿含期待地點頭。

  可是竹叢那邊又迎來一陣沉默,令人不明所以,半晌沒有誰說話。

  白照影好奇地挑起眉,伸出雙手將竹叢重新扒拉扒拉,碎聲碎影,到處一片嘩嘩。

  怎麼不吭聲了?

  終於有臣子請示道:「陛下明鑑,先帝在時,宗人府羈押隋王已有數月,陛下下旨所有宗室隨駕,是否要帶上隋王?」

  有關隋王的話題很敏感。

  隋王沒有被宗人府定罪,而是被敬賢帝下令收押。

  敬賢帝已死,隋王成了個特殊的存在,是放是留是殺,只有皇帝能決定,朝臣們很為難。

  蕭燼安:「他最近如何?」

  宗人府的官員稟道:「隋王上了年紀,以前常年修道不見天日,身子底子不佳,所以入獄後未曾遭到任何苛待,人也病骨支離,整天背對牢門躺著。」

  「他可知朕要登基?」

  「宗人府牢獄沒有其他衙門嚴苛,犯人們常在獄中閒談,隋王應該能聽到。」

  「有何反應?」

  「沒有反應。」

  竹叢那頭又迎上一陣明顯的寂靜。

  蕭燼安在想事,白照影也在思考。

  白照影還記得逮捕隋王那夜,錦衣衛、宗人府,還有蕭燼安本人,同時去到隋王的道場。

  抓捕結束,所有人都從隋王府陸續地出來,唯獨蕭燼安還在隋王府逗留,他不甚放心,還帶了人去找。

  白照影覺得,隋王是恨蕭燼安的,無論出於哪方面。

  隋王明知自己戴了頂綠帽子,還得忍氣吞聲,接受敬賢帝賜婚,替敬賢帝養大他的兒子。

  隋王害過蕭燼安幾回,次次幾乎致命。

  也許隋王病得說不出話來,可他還有行動,還有反應,他不至於麻木,這個隋王怎麼了?

  蕭燼安:「你們關起他以後,是否與他交流?」

  宗人府官員回稟:「隋王一病至今,平時除去索要日常用度外,並不與我等說話。當然,我等也從不主動與他溝通。」

  還是那句話,隋王的身份太敏感了。

  這幾句話,每句之間的相隔,都是淡淡的沉默。

  似有看不見的思緒靜靜流淌。

  白照影覺得竹叢前視線變得很模糊,到處織成無形的網。

  他咽了咽口水。

  「蕭燼安!蕭燼安!」

  ——是誰敢在皇宮裡直呼他的名字?

  「皇莊之外那幾百畝農田,是你皇祖父封給本王的,你不認你父皇,你連皇祖父也不認!你這個無君無父的混帳……」

  「顧御史三朝老臣,因為你去了半條性命!」

  「大虞祖訓不得對言官不敬。」

  「顧老門生遍布朝野。你是否也要一個一個去殺?」

  「你要把前人留下的所有成命都違抗掉,倒行逆施,你難道不是暴君嗎?」

  「暴君!」

  「暴君,你這個暴君!」

  御花園竄進來數名身著皇室冠服的宗親。

  這些人,白照影都不認識。但是他感覺他們的地位應該不低,門口的錦衣衛不合適攔阻。

  白照影還沒看過蕭家族譜,猜想這是開國勛貴後裔的可能性比較大,橫豎出不了那些人。

  「應安王,業王殿下……陛下正在與朝臣商量要事,還請您迅速隨末將出去……」

  如果是王爵這類的人物硬闖御花園,確實錦衣衛不好直接對他們動手。

  但他們說話太難聽了。

  錦衣衛像是把人捂嘴架起。

  蕭燼安說:「站住。」

  錦衣衛又把人給放回原處。

  那兩個王爵被錦衣衛狠狠按住跪倒,然而並不服氣,像是以為自己有什麼仰仗似的,大喊道:「我等祖上有世襲罔替的爵位,乃太祖皇帝所封。」

  「太祖皇帝何其英明神武!你蕭燼安真以為自己功蓋幾世,太祖皇帝的封爵也不認嗎?」

  白照影腳步向前,不覺自己已經陷進竹叢之下的泥土。

  他幾乎鑽進竹子裡。

  心裡想的卻是,難怪這些人有恃無恐。

  蕭燼安的嗓音冰冷地傳過來:「你的皇莊乃昔日皇帝所賜,確實沒錯。」

  兩名王爵高高抬起了頭。

  「可你拆掉以前的圍牆,重新圈地侵占民田,皇莊原占地幾何,地契早有記錄,爾等所作所為,已是觸犯國法。」

  蕭燼安沒等他們再辯解:「你認為我不守前人規矩,不準確。」

  「太祖皇帝為宗室定下的鐵律,便是忠於君上。」

  「朕遵照太祖指示,宗人府,將人帶走吧。」

  開國時封賜的王爵,含金量相當高。

  所以宗人府的朝官沒想到,皇帝立即處理了兩人。皇帝對這兩人的態度,又與對顧御史、國子監學生不同。

  簡直是天威難測。

  宗人府官員道:「微臣遵旨。」

  既然已經是罪臣,錦衣衛就沒必要再對這兩個王客氣了。兩名錦衣衛迅速將人拖下去。

  拖行時用了點兒手段。所以再不聞任何難聽的話。

  而因為這道不愉快的插曲,原本尚且順暢的議事活動,現在則是徹底令人沉重。

  朝臣們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再說話,應是認為皇帝心情很差。

  蕭燼安又是沉默了片刻才道:「去完成剛才擬定的方案,朕獨自在花園裡走走。」

  「是皇上。」

  這樣的蕭燼安,很孤獨吧。

  他所作所為觸犯了許多人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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