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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壁虎落到那些葉片裡,隨即無影無蹤。幽暗中響起一片吧咂嘴巴的聲音,我悟到那是植物們發出的聲音。牆壁上的紡錘圖案變化很快,好像質量低下的國產電視機屏幕上的圖象。在這變化過程中,數不清的壁虎尾巴急雨般落下來。腥紅的植物歡欣鼓舞,葉片齊鳴,好像一群孩子在歡笑。

  我老婆又撿起一塊更大的黑石頭,意欲擲向牆壁,被我攔住了。

  我捏住了她的手腕子。她恨得咬牙切齒,用另一隻手奮力抓著我的胳膊。我尋找到她肘部那根麻筋,輕輕一撥,她全身便蘇軟了,黑石頭掉在地上。

  那位持火把的姑娘嘴角上掛著一根血絲,站在我們前邊迎著我們。門洞的深處有一個洪大的聲音在呼喚著我和我老婆的辱名,一聲緊似一聲,容不得我們再有絲毫怠慢。

  待到我們離她有三步遠時,她倏忽轉身,高舉著火把,引導著我們往前走。事實上她放出的樟腦味就足以引導我前進,何況還有像金子般溫暖和明亮的火把呢!

  卵石上踞伏著一些雞蛋大小的蝸牛,促使我們不得不像跳舞一樣,尋找沒伏蝸牛的卵石落腳。不知什麼緣故,我老婆突然彎下腰嘔吐起來。她伸出一隻胳膊,好像要扶住什麼東西。牆壁是斷斷不可扶的,卵石堆里也沒生出可供扶援的樹木,萬不得已,我伸出一隻胳膊,架住了她伸出來的胳膊。看別人嘔吐比自己嘔吐還要難受,這話一丁點都不假。她的嘔吐聲在門洞裡盤旋飛舞著,像一堆絞在一起鑽來鑽去的黏蛇。我被她那兩隻閃爍著絕望之光的眼睛觸動,憐憫之情猶如長江大河滔滔滾滾而來。我用空閒的手拍打著她的脖頸和脊背,祈求著她把該吐的東西全吐出來,解放我也解放她自己。cháo濕的水邊處處可見的那種紅色的小線蟲成群結隊地爬上了我的腿,已到達膝蓋之上,它們還在繼續上爬。腳上奇癢怪癢。它們越往上爬我越感到難過,我簡直不敢想像它們在我的生殖器官附近爬行時,我的精神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她撕扯開了衣扣,袒露著胸膛。有一個雞蛋大小的東西凸起在她的雙辱之間——與咽喉成一線——上下滑動著,她的嘔吐就是因為這物。我盼望著她能把它吐出來。它的確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人總是對自己身體上的奇異之物和他人身體上的奇異之物表現出一種病態的、因而也就十分強烈的興趣。我想幫助她,把這滑動的怪物擠出她的喉嚨,但她決不允許我的手抓住那物。她越不允許我越想抓住它,於是我們就糾纏在一起,半像打架半像遊戲。

  這場遊戲足足持續了有半點鐘,幾乎耗盡了我的精力。她的嘔吐也許從我想觸摸它而她竭力保護它時就停止了。紅色的線蟲正往我的肚臍里和肛門裡鑽著,奇癢難挨。我顧不上她,鬆開她,用手掌頻繁地打擊著下肢和腹部。持火把的女人目光炯炯地盯著我,迫使我不得不忍受著痛苦而暫時放過身體某些部位為害劇烈的紅線蟲。

  我整整衣服,竭力裝出一種溫文爾雅的騎士風度來——一種一口唾沫就能啐破的虛假的騎士風度,與我老婆相傍著,用手挑著她的巨臂,昂首挺胸往前走。持火把女人的櫻桃小嘴兩邊浮起一些非用盡心思就難以發現的嘲諷的微笑。我仿佛在大庭廣眾里被撕掉了最後一塊遮羞布,戰戰兢兢,頭暈眼花,差點兒栽到卵石上。栽到卵石上的醜態是無法形容的。這要特別感謝我老婆,她在急急如燃眉的關頭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們終於又能道貌岸然地往前行走了。道路漸漸高起來,頂上的穹隆也漸漸高大明亮了,腳下的卵石也大而乾燥起來,兩邊的牆壁也比較光潔了。牆壁上有著雲團般的水跡,我猜測這裡的一切都被大水淹沒過。

  持火把女人引導著我們攀登一道道又高又陡的台階。台階是用石頭砌成的。石頭的種類很雜,有火成岩,有沉積岩,也有地殼大變動之前早就形成的、最最古老的岩石。但不管是哪類石頭,都鑿得平整光滑,長短與厚薄相等,宛若一個模子澆鑄出來的產品。石頭上附著一些乾燥的苔蘚,腳踏上去就化為嗆鼻的綠煙升騰起來。

  起初我還默記著石階的級數,藉以排解、減緩紅色線蟲為我製造出來的千絲萬縷的痛苦。數到一千零一級時,一個雜念——阿拉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衝進了我的腦海,它們爭相向我訴說它們這些年來遭受的磨難,我好言撫慰著它們,好像一個接待來訪農民的、恪盡職守的縣長。就這樣,我把台階的級數給忘記,欲待重數,既不可能,又毫無意義了。

  在台階上行走著,我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壓抑,這壓抑本來是屬於一步步下到地下宮殿裡的人的,但它卻不合時宜地出現在我身上。

  我是一步步往上爬行著啊!我是一步步走向光明啊!可我每時每刻都感覺到、觸摸著它。

  終於,台階中斷了,我們拐進了一個裝飾著五顏六色貝殼的小房間。貝殼鑲嵌在描著龍和鳳的塑料貼牆紙上,構成兩個紡錘形的圖案。地面上鋪著一塊方方正正的地毯,真正的羊毛地毯不是偽羊毛地毯。腳踩上去,仿佛踩著柔軟的淤泥。地毯上織著金黃色的紡錘圖案。地毯的基色是墨綠色的。小房間通往裡面有一個很大的門,門口上懸掛著用紫蘇子珠串就的帘子,輕輕一碰就發出吐嚕吐嚕的響聲。隔著珠簾,我看到裡邊的大廳和大廳里影影綽綽的人物,杯盤刀叉碰撞,多少人竊竊低語,好像在開一個重要的會議。火把女郎用嘴巴示意我不得窺視大廳里的情景,我點頭表示道歉。我老婆怒吼著:

  “這房子是我們的,憑什麼讓你們霸占?”

  有兩個身材魁梧、身穿橘黃色號衣的女人從珠簾後鑽出來,也不說話,一左一右,把我老婆夾持起來。左邊那位腰裡鼓鼓囊囊的,我擔心那裡藏掖著一件能置人於死地的法寶。果然有法寶。她掏出了一個用天鵝絨包裹著的、用名貴的紫檀木精心製成的紡錘對準我老婆的後腦勺子輕輕一擊,我老婆就像堵牆壁一樣倒在地毯上。她們把她翻轉得仰面朝天。右邊那位黃衣女人掏出一張傷濕止痛膏,剝開,用嘴巴哈哈,然後像往鍋沿上貼餅子一樣,把傷濕止痛膏貼到我老婆的嘴上。我驚愕得不能動,眼睜睜地看到她們把我老婆抬到一個房間裡去了。

  鋪地毯的小房間裡只剩下我和手持火把的女郎。她的眼睛被火把映照得宛若珠貝。她對我點點頭,然後轉過身去,往前走幾步,牆壁上一扇暗門豁然開啟,門裡黑乎乎的,不知道有什麼名堂。女郎看著我,舉著火把走進門去,我迷迷糊糊地、不知不覺地跟著她往黑暗裡走。火把高擎,把半圓形的房頂照亮,一根鮮潤如翠玉的絲瓜從上邊垂下來,絲瓜的尾巴上還懸掛著黃花,黃花過於漂亮,好像用絹做成的。很久之後,我才想到,為什麼只有結黃花的絲瓜而沒有絲瓜葉子呢?為什麼只有白色的蛺蝶在絲瓜間翩翩起舞,而不見金色的蜜蜂採花釀蜜呢?女郎把火把插在牆壁上,拿出一根火絨,點燃了十九根粗大的蠟燭,周圍立刻輝煌無比。牆上滲出的水珠像珍珠一樣。

  她單薄如蟬翼的衣裙被燭光照徹,裡邊的肉體如同裸露。她看著我笑,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她摸了一根紅粉筆,往一塊石板上寫字,她寫了些什麼字呢?她寫了些這樣的字:

  我是你的老姑奶奶!

  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她看著我笑。

  她扔掉粉筆,推開一扇門,顯出一個房間。房間地面上鋪著雪白的瓷磚,正中有一個貯滿熱水的大浴池。水裡有一股濃重的硫磺味道。她把我推進房間,自己也跟進來,順手把門關上。房間的天花板上she下一片橘黃色的柔和光線,熱氣升騰,變成彩綢般的雲霧。她也不管我,自己脫了衣服,縱身跳進池水,把熱水濺起不知有多麼高。

  我摸著腮上被熱水燙得麻蘇蘇的地方,心煩意亂地看著她在池水裡游泳。她游泳的技術嫻熟優美,確實不可多得,我看得有些發呆。後來她仰在水面上,眯fèng著眼對我微笑著。那些水從她皮膚上流過來流過去,她的皮膚好像有一層油脂,水無法濡濕它。

  我的身上又有了被線蟲騷擾的痛苦。她好像早就知道,舉起一隻手,招呼著我。我猶豫了一下,便開始脫衣服。脫最後一件時,好像在犯罪。但終於脫掉了。我縱身一跳,便進了池子。水燙得我幾乎要窒息,我本能地想跳上池去。她飛身一躍,像一條大銀魚,撲到了我身上,抹著我的脖子,把我按到水下去。她用手抓我,用腳踢我,用牙咬我。後來,她放了我。我筋疲力盡地爬上池子,坐在冰涼的瓷磚上,垂頭喪氣,無聲地哭泣著。

  門外有人在走動,緊接著響起敲門聲。她舉起一隻手,示意我不要輕舉妄動也不要哭出聲音來。我全部照辦。她按著池邊,緩緩地把身體從池水中拔起來。因為胛骨高聳,她的背上顯出一條溝。水珠從她的修肩上流到那條溝里去。她的臀和腿也出了水。一切都顯得美妙無比。敲打門板的聲音愈來愈急促和響亮。她站在池子對面,背對著我,靜默三分鐘。突然間她轉過身來,正面對著我,臉上是那般神秘的、詭奇的笑容。她這種笑容人世間難尋找,一見如故,終生也難以忘懷。保持了這姿勢幾分鐘,她。門板的巨響好像無法進入她的耳。她從一個地方拿起一節蠟筆狀物,然後仔細地塗抹著辱頭。她的兩隻辱房筆直前挺,辱頭微微上翹,這在有著巨大吸引力的地球上,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奇蹟。她把一隻辱頭塗成粉紅色,宛若一顆水靈靈的櫻桃。她開始塗抹另一隻辱頭時,我吃驚地發現:她的手指之間生著一層粉紅色的、半透明的蹼膜。她的腳趾之間也生著同樣的蹼膜。這是怎麼回事呢?我想,人為什麼要生蹼膜呢?我感到恐懼,跳起來,抄起衣服,向門口逃去。她的一隻滑膩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無法不回頭。她的臉姣姣如中秋月,嘴裡噴出如蘭如麝的氣息。她用硬邦邦的辱頭蹭著我的皮膚,蹭著我的皮膚蹭著我的皮膚。

  她是我的老姑奶奶。

  我的生蹼的祖先。

  這個似夢非夢的情景到底意味著什麼呢?我說不清楚。

  有一點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沒有犯亂倫罪。她手腳上的蹼膜造成了我的巨大心理障礙,使我免於陷進罪惡的深淵。她的手儘管溫暖如棉,但她按著我的肩膀時,我感覺到的卻是徹骨的寒冷。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吹拂著我耳朵後邊的茸毛。忍不住回過頭去,我看到了她眼睛裡流露出的淒涼景象。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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